和政公主
故人叹:不问曲终人聚散
我爱上了和政公主。
为了她,我杀了父汗,嫁祸大哥,背叛北羌,成为大孟的一条好狗。
可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我。
我娶她的那天,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1
他们说大孟送来了个病恹恹的公主,此刻刚被马队护着到了可汗帐里。
那年我刚满十五,身着开春新做的鹿皮绒衣裳跪在父汗帐前听候差遣。
不料一会工夫便见父汗猛地掀开帐帘骂道:「老狐狸尽会拿些下等人肚子里出来的便宜货糊弄老子!」
父汗帐里迎面扑来的一股热流呛得我猛地一缩。
历朝历代,这中原王朝哪个不是舍不得自己亲生女儿便随随便便挑了个宫女塞过来,美其名曰和亲共修两国之好,实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前脚可汗刚把自己姿容俱佳的嫡女儿送了去,后脚大孟便把这不清不楚的公主送了来。
「传令下去,把这女人挪到那边空出来的帐子里先去晾着,别在这碍眼。」
北羌王如若洪钟的声音甫一落下,便斜着眼瞥了瞥还跪在地上的我,随口啐道:
「哪日得把你们中原人的心都剖开来看看,怕不是比乌鸦毛都黑!」
我被父汗眼中熊熊燃起的怒火吓到,冰雪覆在我的身上,我有些微微发抖。
2
我是北羌的二皇子,我的母亲是中原人,传言是镇北侯唯一的亲妹妹。
可她是被我父汗掳来的。
她生下我的当晚,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用一柄短刀抹了脖子。
腥黏的鲜血濡湿了整张羊毛褥子,
换来的却是父汗一声不咸不淡的冷笑和十五年来对我身上汉人血统根深蒂固的厌恶鄙薄。
此刻他正捏着三皇姐寄来的几页密函,扫了几眼便又扔到了我的脸上,「宫女肚子里出来的贱蹄子,还是掖庭出世的种!」
他又指了指一旁立着的大皇子,
「你三皇姐汐西可是正儿八经的可敦嫡女,他孟朝的皇帝老儿拿一个庶女来换我一个嫡公主?!」
我匆匆扫了几眼密函上龙飞凤舞的羌文,大意是这大孟来和亲的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儿,可公主的生母却是个病死在掖庭的下等宫人,皇姊却是父汗的嫡公主,他觉着蒙了羞。
这和亲本是场闹剧。
大孟边陲另有寿溪、扶桑、越嘉等小国,可但凡是娶了中原公主的,哪个不是渐日被汉学里的妖风邪气所蛊惑最终沦为大孟的附属国,若不是北羌去年战败,又怎会沦落到送嫡公主和亲,迎中原庶公主的地步。
说起来我也实在算不得一个聪明的皇子,明知跟大孟沾上点边的东西装聋作哑才是上上之策,可偏偏有些时候嘴巴就是管不住舌头。
「汉人固然可恶,可这和政公主带来的嫁妆却是按中原嫡出公主的份例给的,即便出身不高,倒也能缓一缓我北羌连年雪灾、兵尽粮绝的颓……」
我自以为为北羌考虑得还算中肯厚道,可话还没说到一半便被嘉措给生生截断了。
「父汗,你看这有汉人血统的人说话就是和我们这等俗人不一样,不光说话文绉绉的像汉人,连立场都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他抱着臂倚在旁边的柱子上笑得明晃晃的。
人人都说嘉措和父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亲父子,在仇汉这件事上,他们的步调向来出奇一致。
不出意外地,北羌王又噌地被激起了怒火,泄愤似的朝我腿上又踹了两脚。
我被吓得赶紧闭了眼,心想果然还是和以往一样装哑巴来得方便。
然既是战败的国家,北羌究竟是得怂点的。
大孟皇帝的亲女儿,杀之不得辱之不能,一不留神便掀得起边陲重地滔天的战火,
北羌战事甫息且天灾不断,父汗也只有在这里过过嘴瘾的份。
就是今年这场雪化得格外慢,也不知那被大孟舍了来的公主受不受得住。
3
姜明绣被送来那年其实只有十四岁,比我还小一岁。
父汗不喜欢她。
一则是年龄太小。
二则是她的存在,落在他眼里便是堂而皇之地昭示天下北羌受了辱。
她被塞到离王帐最远的帐子里晾了两月有余,北羌一众王族朝臣都默契地没人敢向他提起这大孟和亲公主婚期的事。
我遇见她的时候正是北羌紧锣密鼓筹备祭山神节的阶段。
族人们相信祈福的人血统越纯正,神灵恩施的福泽才会越扩越大,因此我倒落了个清闲:
漫山遍野只见那哑巴皇子无所事事地在雪地里驾着马乱跑,风刮到脸上也不觉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