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窦利钧第二次见林平,在篮球场上,林平穿了件背心,灌篮时手臂肌肉在太阳底下翻起麦色的波浪。窦利钧冷不丁直视他的蓬勃旺盛的生命力,隔着细细密密的网格,他的笑声传过来。他很开朗,窦利钧望着他原地起跳,他抻出伸展的线条,手腕扣动,轻松的,投出一个三分球。窦利钧莫名想起壁画上雕刻的功夫手,或翻莲花掌,灵巧的,打散他的注意力,令他失神。
窦利钧怔住。
林平因为投篮成功而狡黠一笑,他拥有最耐看的肤色,不,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那张脸正值青春年少,透着股恣意洒脱,连带着他的五官也耐看起来。窦利钧想,如果不是因为事先知道林平喜欢韩元就,那麽这样的林平在他这里根本不会引起丝毫关注。没错。
窦利钧像是本校学生,不紧不慢的跟在林平一伙人身后,他们先是去小卖部买了冰水,随后有说有笑的朝食堂走去。林平人缘不错,他走在人群中间,不像一个边缘人物。他的同学知道他喜欢男生吗?窦利钧掀了掀嘴角,算了,放他一马。
毕竟,作为无聊生活里的调剂,窦利钧还等着他的下一封来信。
林平的下一封信来得很快,这次首先拿到它的人是韩元就。韩元就其实到现在也没记得林平的模样,他只记得林平不矮,得一米八吧,感觉不像是个同性恋。林平的回信无非是感谢那两盘磁带,然后又问他能不能来学校跟他一起泡图书馆。看到这里,韩元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顶讨厌那些把图书馆当恋爱场所的情侣,在他眼里,图书馆是学习的圣地,来这里不认真学习,真有点对不起家里人交的学费。
他不会给林平写任何一封回信的,但他也没有阻止窦利钧,原因再简单不过,有这件事钓着窦利钧,窦利钧不会在猛然自由的大学生活里跟他渐行渐远。他太了解窦利钧了。早先,窦利钧还在为他没有换专业而生气,那段时间他们闹挺僵的,窦利钧跟他之间的往来都少了。
他本想把这封信撕掉,犹豫了一番后,又将它放了回去。窦利钧最近不知道认识了些什麽朋友,老爱往酒吧跑,韩元就很不喜欢他这样的举止,说了两次他都没听。
周五的中午,他们在食堂吃饭,窦利钧有些心不在焉,韩元就看在眼里,劝道:“军军,别跟社会上那些人士学坏。”
窦利钧拿眼神扫他,淡淡的,“坏不是学来的,是天生的。”
韩元就闻言满脸不赞同的看他,他讥讽的笑笑,不跟韩元就理论。他不需要去说服任何人来站到自己的立场,同样的,他也不是很能接受别人把观点强加在自己身上。
韩元就见他兴致不高,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信,窦利钧挑眉,当着韩元就的面一目十行。
“图书馆有什麽可泡的?”
窦利钧把信折回原状,却没有还给韩元就,他盯着韩元就,道:“你学习的时候旁边坐一个人也没影响吧?”
韩元就板着脸,意识到窦利钧是在撮合他跟林平,他莫名恼火,总觉得窦利钧把很多很多的心思放在了林平身上。他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不行。”
窦利钧耸耸肩膀,表示随他。
令人没想到的是,傍晚时分,林平来了他们的学校。高大松树连出一片阴影,石板砖的间隙里铺满鹅卵石,嶙峋怪石叠成一座人造假山,小喷泉的水不住沖刷石壁,激出清脆的响声。林平在图书馆门前徘徊,他进不去,要有借书证才行。
韩元就和窦利钧是从后门出来的,他们晚上要出去吃,窦利钧临时改主意,要吃桥底下那家的烤鱼。于是两人又从后门往前门绕,这样走更便捷。
窦利钧一眼看到林平,林平穿灰色的连帽卫衣,他肩挺宽,应该是肌肉没有练很厚,远看背是薄的。窦利钧惊讶于自己能认出林平的背影,韩元就见他没跟上,便回头看了一眼。他擡擡下巴,要韩元就自己去解决,他就在原地等候。
林平看见韩元就眼前一亮,叫了声:“学长。”
韩元就点头,嗯了声。
“我是不是来的太突然了?下午训练完刚好没课,场馆离你们学校挺近的,我就想来看看…你。”
林平话没说完,韩元就打断他道:“有事吗?”
林平讪笑,直白道:“有,等不及你的回信,我想当面问问你,周末能一起去图书馆吗?别的地方也行,比如电影院…”
“你很閑吗?”
韩元就不等他说完,语气严厉道:“麻烦以后不要再写信来,也不要再到学校找我,我很忙。”
林平愕然,这样的韩元就很锋利,就像一把锯齿,拥有数不尽的刀尖,只需要来上一回,就有够林平受得了。林平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韩元就本人跟信里一点都不一样,在没见到他以前,林平连电影票都买好了。
血色黄昏将他们涂抹,他们看不到自己的本色。
“我以为…”
林平顿住,他有点说不下去了。“那我把磁带还给你吧。”
林平低声。
韩元就说不用,转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窦利钧倚着墙站的懒散,直到听见韩元就那句话,他不由得站直,眼睁睁看韩元就走向他,而林平则像一只孤雁,消失在假山后。
“有必要这样跟人家说话吗?”
窦利钧神色郁郁,听上去像是在质问韩元就。
韩元就不在乎道:“我们去吃饭吧。”
窦利钧沉下脸,他说:“我在问你话。”
韩元就不得不正视他的问题,回道:“没有什麽必要不必要,他这样本来就是在占用我的时间,我没空,实话告诉他。哪里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