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福歆和纪海川更加目瞪口呆。
纪平澜尴尬得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何玉铭已经出门上车扬长而去。
纪平澜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何玉铭平时就动不动会捉弄他一下,那也是因为嫌他太严肃了,但这时候突然把他们的关系抖露给他家人知道,丢这么个烂摊子给他处理,却又是为什么呢?
纪福歆也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当年他就是听说了一些关于老三的流言,说他是个兔儿爷,在外面不好好念书还跟一个什么少爷勾搭上了,纪福歆气他给家里丢人,才催他赶紧回来结婚,结果父子俩在这个问题上闹得不欢而散。
如今老三还肯认他这个父亲,他就该给祖宗烧高香了,可老三还是在跟男人纠缠不清,纪福歆也不知道是该欣慰他的孝顺、气他死不悔改,还是该高兴他找的男人有钱有势。
纪海川比较没心没肺一些,一惊讶就直接问出来了:“三……三哥,那个就是你男人?”
这个说法让纪平澜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于是瞪了他一眼,多年从军生涯铸就的杀气腾腾的眼神让纪海川顿时说不出话来。
纪福歆也觉得这个问题难以启齿,只好说点别的:“莲生啊,那个……海山怎么样啦?”
纪平澜说:“我部队里有几个戒过大烟的老兵,让他们拖去戒烟了,不然他这么下去早晚把命搭上。”
“好,好,戒了好……”
纪福歆连连点头,然后颇感慨地跟纪平澜说,“现在家里落到这地步,就只能靠你了,以前家里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知道了。”
纪平澜说。
除了这一句,纪福歆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去他不怎么跟纪平澜说话,现在纪平澜也不知道该和父亲说什么,就干脆回团部去,眼不见为净。
何玉铭一看纪平澜居然回来了,就过来问他:“怎么,连一个下午都呆不住么?”
“我宁可跟日本人打仗都不想面对他们。”
纪平澜黑着脸说。
“为什么不想面对?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你,尴尬的应该是他们才对吧。”
纪平澜哑然,但他就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那些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何玉铭看起来颇有兴趣地问:“说说看,为什么你这么讨厌看到他们呢?”
“我就是讨厌他们。”
纪平澜愤愤地说,“不是因为他们过去苛待我,不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或者兄弟之间打架,那算什么呀,谁家里都会有。可我就是讨厌那个家,非常讨厌!只要还在那个家里,我就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来,民国都二十几年了,他们还是守着封建礼教祖宗家法的那一套不放,而且还要用那一套来压着我,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一个人,我就是长辈手里的一个工具!我的婚姻是为了给纪家传宗接代,我的学业是为了给纪家光宗耀祖,我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一切都得由他做父亲的说了算!在他眼里家族就是天,就是王法,就是所有乱七八糟的一切,家族用的上我我还得感恩戴德,用不上我那我就什么都不是!我连我自己都不是,我生到这世上来,就是为了给纪家当备胎用的!”
何玉铭也不说话,就安静地看着纪平澜发泄累积的怨气,他知道这些话纪平澜跟谁都不能说,一直憋在心里,如今愿意对他说,已经是一种进步了。
纪平澜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从懂事开始就一直想逃离那个家,逃了那么久,逃了这么远,我以为我跟他们撇清关系了,可是没有用,他们又要来阴魂不散地缠着我,管着我,我真是受够了。我可以照顾他们的生活,就当是养我这些年欠他们的,但我不想见到他们,只要能不见我就不见。”
何玉铭等纪平澜说完,才过去安抚他:“你用不着怕他们,你已经给自己挣得了尊严和地位,现在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管不了你的。”
纪平澜烦躁道:“我才不是怕他们,我就是不想见他们不行吗?”
“既然不怕你又为什么不敢去面对他们呢?”
何玉铭说,“应该克服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你不是一直都挺明白的吗?”
“你是要我去跟他们和好吗?可是为什么……又凭什么?”
纪平澜困惑地看着何玉铭。
“为你着想啊。”
何玉铭笑笑说,“如果你这辈子不打算找个女人生育后代,那么你的血脉就要靠你的兄弟和其他血亲来延续了。就算你不在乎这个,但从我的经验来看,男人普遍地过了三十岁就会开始恋家,我不想你到了那个时候再觉得遗憾,毕竟你跟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以后跟我出国就更见不到了。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去试着跟他们缓和关系吧。”
纪平澜咬了一下嘴唇:“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顺其自然就好了。”
何玉铭说,“先回去陪他们吃顿晚饭。”
☆、家人(三)
纪福歆全家上下已经换了干净的新衣服,苦怕了的姨太太们也变得抠门起来,衣服买的不算好,但至少可以让他们看起来不再像是流民乞丐。
搬进新家的第一顿晚饭准备的还算丰盛,不过在场的除了没心机的小孩子,其他人都是食不知味的居多。
纪平澜尴尬地跟家人坐在一桌,这让他很不习惯,过去在家里他是从来不上桌吃饭的——他自己倔,不爱去受那个冷眼,姨太太们也乐得眼不见为净。
而现在时过境迁,从前跟他打架的兄弟现在畏畏缩缩地怕他,从前盛气凌人的姨太太们现在一脸讨好谄媚的笑容,这在纪平澜看来都刺眼极了,结果这顿饭吃得比午饭还要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