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对物质的要求其实很低,什么家产不家产的,只要母亲对他和善一些,愿意花些时间陪他,他便很知足了。
如果俞美莲不沾上赌博的话,他真的已经知足了,即便顶着个私生子的头衔,即便在那所贵族学校处处受人排挤,即便他知道家里经常有不同的男人出入。
约莫从他上五年级起吧。
俞美莲的赌瘾越来越重,从原先打打小牌小麻将,渐渐演变为夜不归宿通宵达旦,赌注也越来越大,从几毛几块到一局几百上千,有时候一晚上俞美莲就能输出去好几万块。
牌桌上认识几个小白脸,常年一处厮混的,见她一个女人有钱没背景又没什么脑子,就都动了心思,联合起来做了个局,只几个月就骗得她贱卖了房产。
房子卖了,钱当然也没留住,东一点,西一点,全在牌桌上流了出去。
终于,纪春山的贵族学校念不下去了,家里的保姆也辞退了,俞美莲拆东墙补西墙,不知欠了多少外债,讨债的天天逼上门,实在无计可施,就趁着月黑风高叫了搬家公司,躲到百里之外的凤城,落魄到了宁安巷。
而与之同时,大洋彼岸,纪成锋正儿八经的好儿子纪霆山,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
原本只是撞断了一条腿,于性命并无碍,装上义肢后,连行走都没有阻滞。
但年轻人的心气垮了。
意气风发的豪门接班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身体的残缺,意志渐渐消沉,酗酒、抽大麻,渐渐陷入抑郁的漩涡。
起初,纪成锋总抱着一丝希望,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等日子久了,孩子总能接受这个事实重振旗鼓。他们这种人过惯了呼风唤雨的日子,天塌下来都有钱顶着,顺风顺水了一辈子,哪信命中还有不由人的地方。
可随着时间移逝,纪霆山非但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反倒产生越来越明显的自毁倾向。
开会的时候突然用签字笔扎自己的喉咙,跟女友出海一头栽下游艇意欲寻死,最严重的时候大脑出现幻觉,说自己的腿被抢走了,拿着枪撞出门去要把抢他腿的人杀了。
纪成锋还未放弃,董事会却开始施压。
纪氏不是一个人的纪氏,纪氏的明天不能掌控在这样一个连情绪都无法自控的人手里。
可纪成锋老了。
风光了一辈子的大富翁,年近六十才发现这艘商业巨航,已经找不到合适的掌舵人了。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培养一个接班人。
就在这时,助理带来一个消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在高考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足以进入国内屈指可数的顶级院校。
如同黑暗中投射的一小束光。
纪成锋决定,来宁安巷,见一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子。
迈巴赫越往前驶,纪成锋内心越焦灼,他不断拉开遮光帘又拉上遮光帘,每向外瞥一眼,内心的烦躁就更盛一分。
怎么住在这种鬼地方?
住这种鬼地方的,能有什么可造之材?
“继民,”
纪成锋眉间蹙紧,向助理道:“这些年的生活费没有按时划拨吗?为什么他们住在这种鬼地方?”
叫钱继民的中年男子回过头,微微颔首道:“都划过去的,只是我听闻,俞女士沾染了一些赌博习气,钱输得差不多了。由此可见,这孩子倒是十分争气,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取得优异的成绩。”
钱继民小心回话。
他有他的私心,一直以来,他跟纪霆山的脾气都不对付,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纪氏落到纪霆山手里,他的日子还真未必好过。
而这位素未谋面的纪春山就不同了。
年纪小,好拿捏,而且这些年俞美莲的生活费都是由他划拨,偌大一个纪氏,他可算得与这对母子唯一有联系甚至有恩情的人。倘若这孩子当真能掌管纪氏,少不得要给他几分情面。
正是基于这些思量,纪氏陷入继承人困境,他才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举荐纪春山。
纪成锋听他说完,喉头闷哼一声,脸上不自觉流露些许轻蔑。
俞女士,一个大字不识几斗的厂妹,算哪门子女士?他倒要看看,当初不知死活算计他的女人,能生出什么好苗子。
故城往事
兴许是期待值足够低,倒令这场相遇远远超出了纪成锋意料。
迈巴赫停在纪春山家门口时,他刚好从钟似薇家出来,一个开门下车,一个驻足围观。
无需一言一语,只在目光交汇的剎那,便都认出了彼此。
纪成锋的基因实在过于强大。
饶是纪春山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跟这位所谓的父亲,简直拥有一模一样的眉眼。就连那点骨子里的高傲、轻蔑、不屑,都如同复刻。
纪成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儿子,第一印象是惊喜的,高大英挺,仪表堂堂,身上竟隐隐流露些与这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贵气来。
他刻意直视他,看他会不会胆怯畏惧,却不料纪春山只是不屑地睨他一眼,便如若无人地转身回家,唇角依稀还有几分轻蔑的薄笑。
掏出钥匙,开门,然后砰一声,把门关了。
风光了一世的纪成锋,哪想过会在这里吃闭门羹。商人生性即好斗,他想要看看,这小东西能倔到什么时候。
得了消息的俞美莲从牌馆一溜小跑回来,一张嘴笑得跟烂拖鞋似的,没有半分犹豫,拧着腰就上前挎住纪成锋的臂,好像他们是昨天才刚分别的恩爱夫妻。
纪成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