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陆佑善去枕清那里时,他都能知道陆佑善的心思。
不过经历上一世,很多事情也能猜测得到。
卷柏突然出声问:“你为什么要去陇右?”
江诉正经道:“奉太后殿下旨意。”
卷柏嗤地一声,反问道:“这事难道不是你所愿?”
江诉正声道:“即是旨意,哪有什么愿与不愿。”
一点都不信。
卷柏一点都不信江诉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倘若江诉不愿意的事情,江诉一定有一千个、一万个法子让这件事中断,可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她并不觉得江诉会想去陇右,虽然陇右是块肥肉,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吞得下去,又或者是冒险去分一杯羹,况且江诉从来不屑于去争这些东西,他好像游荡在这个世界之外,却又切切实实存活在世界之内。
这些年,卷柏在陆佑善底下了解天下大小事,起初虽是看不明白,但陆佑善会慷慨地为她解释,让她思想和眼界大为开阔,现在许多事情无需提点,只需要想想就能明白其中门道。
她很感谢陆佑善,可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和陆佑善为同路人。所以当陆佑善说要离开长安后,她也从陆府中离开。
身世非比昔人前(四)
卷柏小心翼翼地垂首走在堆积的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
她漫不经心地走着,忽而灵光乍现般开口道:“太后殿下派你前去陇右,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中丞大人实在是没有倾覆的野心,掌权的欲望。换我,我也觉得中丞大人实在稳妥”
江诉眸色微暗,警醒道:“卷柏,谨言慎行。”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卷柏敷衍地点头哈腰,随后大步跨出门扉。
隔墙有耳,她自然知道,可在江诉面前总是会忍不住说出口。大抵是因为有他在的原因,说什么都没关系,他这么厉害,一定兜底善后的能力,叫她安心。
虽然知道了太后殿下的动机,可卷柏始终没明白江诉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又为何一定要离开富庶繁华的长安,去往陇右。
若非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这多多少少有些得不偿失。
卷柏甩了甩脑子里的想法,既然从陆府出来,她就打算只做个吃喝玩乐的废材!况且她只是一个小女娘,哪里需要明白这些!
开阔了思绪,当即哼唧起歌来。
少女的心思变化总归是快的,江诉注意到卷柏的脚步逐渐轻快,喉咙中发出雀跃的声响,不免觉得女娘家的心思好笑。
卷柏提着灯笼跨出门槛,抬眼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郁华隐。今日的郁华隐与往日所见不同,她身穿绿色圆领窄袖袍衫,外边披着浅色棉袄,提着不明不暗的纸灯笼站在不远处,苍白脆弱的小脸埋在棉袄内,显得整个人更为清瘦,好似生了一场重病。
郁华隐朝江诉走去,在离他们一丈远的位置停步,她并没有先把视线留在江诉身上,反倒先是看向卷柏,示以微笑。
那抹微笑并没有什么特有的含义,仅仅只是同卷柏点头招呼,甚至在眉眼弯弯处看出来几许和善的意味。即使这样,卷柏还是极有眼见力,知道他们两人有话说,自己朝马车方向走去,没有半点犹豫。
郁华隐被任命为司马的事情,早就在朝堂内炸开了锅,掀起来一阵不小的闲言碎语。不过在这里看到郁华隐,江诉说不意外是假的,倘若真的觉得特别意外,却也不至于。
“太后殿下为难你了。”
江诉伸手拿过她的灯笼,“你来是想说廉州一事?”
人人都说江诉待人温和有礼,是个十足十的好人,如果止步于表面,郁华隐也会这么认为,只不过也仅仅止步于表面。
虽然郁华隐拿着灯笼的手被冻得僵硬,却也没有让江诉拿到自己手中的灯笼,她轻缓地避开,随后微微一笑道:
“江长史话只说对了一半,我还想说陇右。陇右和廉州不同,廉州是穷乡僻壤之地,做官的盛气凌人,衙役庸俗粗野,只要有点能力的人,断不会在那个地方待得长久。而陇右不同,那里的人各个都有脾气,虽说不服管教,但你若真有本事,自然也能驯服。陇右可以比拟为天空中的雄鹰、草原上的烈马,而廉州则是一片难以清理的沼泽,稍有不慎就会让自己陷入泥潭,即使出来了,也是满身淤泥。”
这样的话听着颇像不满,郁华隐本意并非如此,她搁置下灯笼,朝后退一步,弯腰拱手道:“倘若日后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还望江长史能保全我的家人。”
江诉深思道:“我在陇右,郁御史在长安,我如何能保全?”
郁华隐道:“只要太后殿下首肯,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江诉垂眸,并没有言语。
郁华隐身形单薄,站在冷风中,恰似摇摇欲坠,却又坚韧不屈,像是一株顽强的野草。她和枕清很像,但仅仅只是像。
江诉笑容淡了些,他疏离道:“看来郁司马也认同那些流言。”
语气肯定,没有任何疑问。
郁华隐心中微动,她并非是认同江诉和太后殿下真如外界传言那般有私情,只是她能看出来,太后殿下是真的喜欢江诉。这种喜欢或许有敬佩仰慕之意,但也有夹杂着些许不同的意思,郁华隐不敢深加揣测。
不过当下,应当是触及到了江诉的逆鳞。
郁华隐虽心下焦灼,面上不急不躁道:“并非如此,我会找上江长史,还因为一人。”
江诉的声音轻而慢:“嗯?”
郁华隐用食指摩梭衣角的边缘,破釜沉舟般道:“是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