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她又惊又喜,连忙给同伴找来擦身毛巾和替换衣物,她问,“我的哥哥、大家,大家都过得好吗?”
同伴喘息逐渐平息,他望灯火里一无所知的荧,道:“他走了,我们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谁?”
荧一时愣住,她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衣物掉落在地,她的眼中立即涌上泪水,扑过去问同伴,她双耳嗡鸣,连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不曾听见:“谁?你说谁?谁找不到了?”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
“空。”
同伴说。
房门骤然被人推开,散兵站在门外,冷眼看着房内,他先是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荧,看见她湿透的衣裙忍不住皱了眉,慢慢才把视线投到不速之客身上。
“从孤儿院,一直追到这里,真是一段辛苦的旅程。”
他开口,言语间尽是嘲讽,“不过我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在你看来,她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雷声姗姗来迟,轰然落下。
他知道,空的失踪,他一直都知道!荧的身形晃了晃,她这几日才被养出了血色的脸,此时又已经变得惨白。同伴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他说:“但至少,她拥有知情的权利。”
荧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散兵开口的一瞬间,她内心构建的屏障倾塌成碎屑。
她无用,她懦弱,她又自以为是,空的出走,直接原因十有八九就是她的不辞而别,他以为她放弃了他,她转身去寻找另外的、更加辉煌出路。但在荧恍惚的世界里,她又想,哥哥如何看待她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六岁出头的小孩,在黑手党势力错综复杂的威尼斯街头,他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散兵退后半步,让出门口的位置,他说:“我不拦着你,就在这里,继续你所谓的任务,还是从这里出去,去寻找你失踪的兄长……”
说到这里,散兵不屑一笑,“都随你。”
“左右你也只是个潜伏在我身边的背叛者,不必在意我的感受,不过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我又不会真的杀了你。”
散兵一席话无关安慰,反而让荧理智起来,她抬眼,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向他。
是的,他说的没错,自己只是个小孩,手无寸铁,纵使今日她当真一时冲动跑出去寻找空,那她最大的可能是苦苦追寻多年,也难以见到空最后一面。
与其这样,倒还不如一直留在他身边,至少他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她留在这里,至少还能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借助他的势力。
荧深呼吸,她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手下的力道是向门口的方向,她在让他走。
同伴抿唇,不满道:“他是你哥哥。”
荧垂眸:“我知道,我世上独一无二的血亲。”
“那你……”
同伴的眼球里蔓延上血丝,愤怒冲上他的头脑,“其他伙伴们都劝我,说我来找你也没用,你早就攀上了愚人众的高枝,我原本以为你有自己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散兵敲敲门框,抱臂看着房间里的两个小孩:“如果没有其他要事,今天这场不光彩的会面到此结束。”
同伴又深深看了荧一眼,憋着一口气,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散兵在那个小孩身后,看了荧一眼,说:“这种事情,在我身边没有第二次。”
荧瘫坐在地,低头将自己埋在膝弯里。
响起关门的声音前,她听到他说:“睡衣湿了,换掉再哭。”
“衣服湿了,换掉再睡。”
两个人在海边一直走到日光西斜,太阳像浸了血一样悬挂在海平面之上,海风很大,荧不得不用手按住头顶的遮阳帽,海和天却在转眼间变成黑色,海边的大雨说下就下,走在街道上避无可避,最后顶着雨一直跑到酒店。
荧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大堂里的冷气一吹,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散兵身上的雨水也在顺着他的发梢向下滴落,与前台交涉的间隙,他回头看见荧冷得脸色发白,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用体温缓解她的瑟缩。
进了房间,荧颠簸了一天,又淋了雨,身上软软的没有力气,倒头就想睡觉,被散兵一手抓住,后者皱着眉拍她:“换下湿衣服再睡。”
荧显然听到了,但她不想动,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鼻音,她在散兵怀里蹭了蹭,脚下一软,连带着他一同摔在床榻上。
酒店的弹簧床软得一塌糊涂,散兵想要站起来,身上又被荧压住,他一面不想让她着凉,用力撑着自己要起身,一面又担心把她闹起来,动作不敢大开大合。
睡梦中的少女浑身被雨水浸透,衣物湿漉漉地缠在身上,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而她本人一无所知。散兵从浴室里取来干燥的浴巾,走出卫生间后静静看了她几秒,而后侧过脸,将视线偏到一边,全凭手底下的感觉估摸着替她擦干身体。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或许是出了神,手下的动作逐渐变得用力,他的手按在少女的小腹上,传来她不满的嘤咛,散兵像被火燎伤了一样,骤然抽了手,默默注视房间的一角,却再不敢伸手触碰。
最后他走出她的房门,临出门前将室内温度提高了两个摄氏度。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荧缓缓睁开眼,确认散兵离开房间,她才从床上坐起身来。
今夜,他应当不会再进入这个房间寻她。荧想到这里,飞快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出房门,按了电梯的下行键。
她知道,散兵一直很反感她提起空,所以这些年来,她只能或多或少地,依靠愚人众的情报网获取一些信息,但真要追查到实地,指望的还是只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