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转头看他。
萧知遇接着道:“你以后莫要胡思乱想,无论被父皇选中的是谁,我都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实在不行,我求父皇让你随我一同去朔州。”
裴珩看了他半晌,抬头看向天际,“我知道。”
崇仁殿附近宽广,连头顶的天空都比朝梦苑上头四四方方的那片天看着开阔,不像那里一般叫人窒息。
“你无此心,但别人有。”
他说道,袖中的手掌握紧了,“有些东西你未必喜欢,但总要争一争的。”
转折
寒来暑往,到次年立冬时,宫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皇帝膝下最受宠爱的二皇子,头一回触怒龙颜,皇帝大发雷霆,幸而只被禁足半月,有惊无险,伴读却被打得半死不活,险些丢了命。
那日的天气已有寒意,几名皇子们在崇文馆阅览古籍,听学士讲解,皇帝处理了政务,也来馆中察看皇子们的功课。
学士们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除了萧知遇外,最看重的居然是裴珩,有时学士在课上会抽点裴珩,裴珩无不对答如流,若非身份实在微妙,学士恐怕要在外头夸耀这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了。
裴珩今日又得了学士夸赞,皇帝正在后头林立的书架中走动,听他答得好,格外看了几眼,颇有深思之色。
萧知遇便起了心思。
裴珩在他身边跟了这么久,连座位也不曾设,只坐着旁听,实在委屈。因裴珩是戴罪之身,且当初犯错被罚,无人敢违抗皇帝旨意,便也这么凑活到了现在。
而他们下午的武课,后来时常设在京郊的围场,场地广阔好跑马,裴珩却不能出宫,萧知遇也无计可施。
他有意跟父皇求个恩典,让裴珩做个正式伴读——历来皇子伴读、翰林院及崇文馆学士的门生,谋个好前途绝对不难,父皇只要肯松这个口,允许学士收下他,那便是有出路了。
他不求裴珩富贵显达,能脱离眼下处境就好。
因此他悄悄拿了裴珩昨天写的文章,拉了裴珩,要去见父皇。
皇帝在崇文馆一侧的书房中走动,正与掌管四库书籍的学士说话,萧知遇刚准备进去拜见,忽有内侍匆匆过来,递了一封折子,说外头有大臣求见。
皇帝打开一瞧,面色陡变,提了衣摆大步出门,没理会门外的二皇子。萧知遇等了一会儿不见父皇回来,便进了书房歇着。
书案上丢了一封文书,正是方才内侍递来的那封。萧知遇好奇,拿起折子打开,上头写了密密麻麻好些文字,是封奏章。
他这时已开始接触朝堂政事,父皇有时也会召见他们兄弟,问他们的见解。此时他一看是奏章,便自觉细看起来,一打眼,却先看到了“萧旸”
二字。
“裴珩,有你爹的消息了!”
裴珩原先站在门边,闻言一愣,快步上前夺过他手里的文书,他也不生气,凑过去一起看了。
上面大致写的是边关战况,北狄自五年前占领凉州,便一直对东边边境的朔州虎视眈眈,但那时北狄被新帝领兵击退后,便安分了一阵。如今这份急报,却是在向大昱传递一个危险消息:北狄异动,即将对朔州用兵。
急报里出现的萧旸,只寥寥数语,大意是萧旸与北狄漠东王关系匪浅,威远侯驻守边关,已得到密报,这回漠东王带着萧旸从北狄都城赶往边关,其中机窍不言自明。
萧知遇越念声音越小,到最后不作声了。
他不忍心看裴珩的神色,见对方拿着折子的手指捏得发白,他只得轻轻伸手,想把折子放回书案,裴珩却猛地将奏折摔在地上。
裴珩咬牙道:“这不可能!”
萧知遇没有说话,也不敢安慰,默默拉了裴珩袖子。
裴珩反手握住他手腕,低喝道:“我爹他不是叛徒!当初投敌泄密的是凉州守将汪啸,出卖了我们所有人……我爹是被冤的!”
“我爹递了消息给我们,他回来那日就是洗刷我们冤屈的那天——为何他们都不肯等到那一日?非要给他定下如此罪名!”
他越说越大声,眼眶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哽咽了,萧知遇不知所措,轻声道:“会有那一天的……迟早会来的。”
裴珩已然有些失控,他的手劲儿原就大,这会儿更捏得死紧,萧知遇很快便觉手腕吃痛。
裴珩浑然不觉,眼睛只盯着他,追问:“你也觉得我父无罪,我家人无罪么?”
“我不知道……”
裴珩隐约有失望之色,就听萧知遇接着道:“我确实不知你父亲是不是那样的人……但我知道你不是。你既然不是,我便觉得你是无罪的。”
他一怔,紧握的手松开了。
他望着萧知遇,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这时外头忽有动静,萧知遇往窗外一看,竟是皇帝回来了,几名将军和内臣跟在身后,俱是神色凝重。
皇帝一行人来得太快,崇文馆里又无内侍禀报,两人根本无从躲闪,皇帝便已踏进门,正看到摔在地上摊开的军报。
萧知遇连忙拉着裴珩跪下,嗫嚅道:“父皇,儿臣方才在此候着,是、是……”
跟随的内臣已将折子捡起,递给皇帝。
皇帝只看了一眼,再瞧裴珩倔强面色,便知始末。他本就对裴珩心有芥蒂,见这罪臣之子还敢目露不甘愤恨,丝毫不为生父所作所为愧疚,只觉此子真正是不服管教,劣性难改!
“这里难道是你该来的?”
皇帝怒道。
裴珩垂下头:“裴珩知罪。”
皇帝面容阴沉,又拿着奏章道:“谁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