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业三年元月十五元宵节,送别了于飞燕多日,我坐在赏心阁里,就伏在原非白平日舞文弄墨的书桌上,聚精会神地写着给原非白的飞鸽传书。
我看得累了,抬头放眼窗棂外,雅致遒劲的红梅怒放着,殷红的花瓣在白雪皑皑中飞舞,一晃四个月过去了。
我们俩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书信倒是通得很勤快。他告诉我他的每一件原家事务安排,我告诉他我的建议。对了他的主意,他会客套地夸几句;不对他的想法,他会和我耐心地在信中辩解,但两人却绝口不提生生不离,还有他去京都前的那场大闹,本来他说很快回来,却因为窦太皇太后的死,被原青江留在京都。
前两日,我提醒他,太皇太后的死意味着两家摊牌的时候,而宫变可能是最好的方法,原非白回答说,他已为原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叫我不必担心。我们在信中讨论了关于我提出的洛阳屯军的建议。洛阳山川秀丽,土地殷实,人杰地灵,近临西安,又俯卧中原,北望京都,原家若是派军队驻守,退可据守秦中,进可入中原,又易北入京都,无论打短期战还是长期战都是最好的据点。
今天是窦太皇太后的发丧之日,我并没有接到原非白的飞鸽,却收到宋明磊的来信。我家这位二哥的写信频率基本上和原非白同学是一样高的,他告诉我如今京都城中兵甲林立,
窦原两家一触即发,不过他经常有意无意地提到现在的原非白不仅是原青江的左右手,也成了京都淑女名媛们争相邀请前去画舫游湖、品茗吟诗的对象,然而在众多脂粉艳姝中,原非白似乎对轩辕淑仪姐妹更近乎些,频频出入于靖夏王府。
左胁一阵疼痛,让我收回了思绪。我轻叹一声,轻抚上左胁,天气冷了,旧伤总在隐隐作痛,原非白和宋明磊虽然都从京都寄回很多补品,赵孟林也来瞧了我很多次,却不见效,他看我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忧虑。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老是突突跳着,只好再一次安慰自己可能是旧伤发作所致,我又检查了一遍给原非白的信,然后放在小竹管中。
我顺了顺气,自己亲自到鸽棚选了一只特肥的信鸽,系在它的小红腿上,然后将那只信鸽使劲扔向天空。韦虎在一旁莞尔。
看着大肥鸽消失在雪天之中,我打了一个哈欠,披上大红羽纱面白狐狸毛鹤氅,来到中庭。看着满园飘香的红梅,我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时光荏苒,碎琼乱玉中,又是红梅吐艳的季节,真没想到我进入西枫苑已经有整整一年了。
我伸出手接着一片混着雪花的胭脂梅瓣,看着那雪花融化在梅花瓣上,映着红梅愈加艳丽,不由想起红发的非珏,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还在恨我没有等他吗,或是因为我中了生生不离而嫌弃我了呢
……
我思绪万千中,没有留意齐放弯腰递上的银貂风领,“姑娘请戴上,赵大夫嘱咐您万万不可再受风寒。”
我回过神来,接过风领,正要回去,一声呼唤轻轻传来,“木丫头!”
我立时回头,怔在那里。一个红发少年,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一身貂毛白袍,还有苍白的脸颊同雪天一色,隐在天地之间。他静静地站在红梅花雨中,任长长的红发披散着,深深凝视着我。
梅花欲诉相思意,相思泪滴梅花雨。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贪婪地盯着他英俊安静的笑容,也对他挤出一丝笑。
齐放没有见过原非珏,但也明白来人既能无声无息地躲过梅花七星阵,定是绝世高手,他闪电般地向原非珏攻去,但是原非珏却轻轻一侧身,躲过了他的进攻。眨眼之间,他来到我的眼前,只见红发几缕飘到我的鼻尖。
他又对我柔和地笑了笑,毫不理会身后攻来的齐放,头也不回地,猛地搂起我飞离西枫苑。
我的双臂紧紧抱着非珏,脸深深埋在非珏的怀中。这一刻我不管他带我去哪里,不管他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怨无悔,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
非珏带着我落在了一个人声鼎沸之处。我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我已来到山下的西安城,城中火树银花,灯火辉煌,人山人海。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上元节啊!
虽是国丧,节日的规模已按例缩减很多,但那
喜庆的气氛却依然感染着每一个人的心田。那灯火似乎要把世间每一颗干涸的心滋润,让每一具冰冷的躯体温暖起来。
我看向非珏,非珏温柔地笑起来,“木丫头,你忘了吗?今天是上元节啊。”
他替我系上银貂风领,轻轻道:“我最喜欢你那首《青玉案》,所以想让你陪我赏灯。”
我没有动手去调整他帮我系歪的风领,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笑着点点头说好。我拉着他沿着灯火最亮的朱雀大街信步游了起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灯影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唐】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此时,我们俩似乎都忘了可怕的生生不离,只是上元节上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手拉着手,肩靠着肩,身心轻松地在人群中穿行。
我央着非珏给我买冰糖葫芦,没想到他却发现这不同于烤羊肉串的美味,于是他不仅将自己的那串冰糖葫芦舔得干干净净,还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我手上已吃了一半的那串,我满怀爱怜地递上我的那串,看着他继续大嚼,心满意足。
我买了一条洁白的缎带,为他系上似锦的红发,露出脸来,愈显出年轻的脸庞一片俊朗,朝气盎然。
吃过汤圆,我们来到一座巨型灯楼前,广达二十间,高约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极为壮观。
这座灯楼奇幻精
致,美轮美奂,所要表达的是蓬莱仙境,与灯楼下踩高跷的八仙队伍互相辉映,似真似幻,众人更是身心荡漾在这人间仙境之中。
我和非珏笑着指指点点,他信口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时锣鼓咚咚,舞狮队从灯楼处跳了出来,冲入拥挤的人群,我没有抓牢非珏的手,一下子被人群冲散了。
非珏的眼睛不好,会被人群推到哪里去?我的心焦急起来,大声喊着非珏的名字,可是却微不足道地淹没在震天的欢海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