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诅咒着周围的一切一样,诅咒地说着:“他们有个孩子。”
是笃定的语气。
她说着:“你有个弟弟。”
言霁几度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头晕目眩地快要连坐都坐不稳,他的耳畔像是耳鸣一样地放出“嗡嗡嗡嗡”
的声音,但外表看去,他依然静默自持,除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苦,以及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扮演了这么久的乖小孩,就算剜心剔骨的痛苦也能很好地掩藏在乖巧懵懂的外表下。
康乐攥着铁链,阴冷地嘟囔着:“你们这些站在权势顶端的人,真恶心。”
康乐拿话刺他,不管真假,言霁定是要报复回去的,他静静等康乐笑完,才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呢,康乐,你难道不恶心吗,你可知王侍中死前,与朕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向朕求的什么?”
“与我何干。”
康乐漠然地睨向旁边。
“他求朕,解除婚约。”
言霁嘲弄地笑了声,“自愿削夺官爵承担抗旨之罪,理由是,他说他配不上你。”
康乐遽然顿住,脸色僵硬,攥着铁链的指尖微微发颤,良久后,她闭上通红的眼。
但言霁并不愿放过她,咄咄逼人地道:“配不上的,明明是康乐你,言康乐,你是怎么狠手,将这位高风亮节的清官杀死的。”
康乐低垂下头,看着黑暗里自己的双手,眨眼时那手上染满了血,再眨眼又消失不见,血迹反反复复地消失又出现,手上的血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像是再也洗不掉永远染在了她手上。
爬上这个位置,她杀过的人数不胜数,为什么独独对这个人的印象这么深。
或许,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只有他一个,是完全无辜的好人,宁愿舍弃自己也想要救她的好人。
被她亲手杀死了。
想起那张敦厚和善的脸,转眼间,就倒在她面前,心口插着匕首,血泊流到她脚下。而在被刺入命门前这人还完全不设防地面对着她,耳根微红,似乎正想要说什么。
“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言霁打断了康乐魔怔般在不断重复的话,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引诱你、培养你、操控你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康乐坐回起先那个角落,半晌也没回答,她将单薄的背脊抵在冰冷的石墙上,仰头望着窗口外时不时亮起的电光。
或许是外面的雨声太大,又或许是这座地牢太过安静,总之,雨水落在土地里的声音,每一声都那么清晰可闻。
言霁将之前对话时泛到喉头的胃酸压下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如果不想启王”
“那个人的名字,好像叫”
康乐喃喃地沉思了下,似乎在这一刻脑子突然变得迟钝,很久才僵硬地说出一个名字。
言霁瞳孔骤然紧缩,他预想过从康乐口中听到很多的名字,但从没想过会是这一个。
雷声一瞬间很大,但言霁依然听清楚了那三个字:“风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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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甜馥郁的花香浮动空中,安静空旷的花市在秋日阳光下依然生机勃勃,恍若夏日百花齐放的时候。
阳光碎影洒在纤长眼睫上,言霁将视线从楼下的花景收回,抬眸直直看着顾弄潮,道:“康乐说,我母妃已经死了。”
他原本是想在拿到米盐商脉后,清扫朝中毒瘤替换自己的人,好让他们联合启奏将庄贵妃请离寝宫,重定封号,但现在
顾弄潮也回视言霁,听到这话也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透彻清冷的眼中倒映着言霁,与他身上的阳光,像是有一种悲悯的神色在蔓延。
言霁轻轻眨了眨眼:“但我不信。”
那双眼中浮现出一层清亮的水光,凝聚在下眼眶,言霁的声音放得很轻,语气里充满了疑惑和迷茫:“怎么会有人,拿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去绑住另一个人呢,另一个人又怎么会在看不到许诺下坚定不移地相信?”
“这太荒谬了,所以我觉得,康乐应该是骗我的。”
在那本书里,他的母妃亦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就算之后大崇跟柔然打得热火朝天,这位传闻中惑君的和亲公主也没被两方任何一边提及,如果不是言霁的记忆力却是有这个人,如果不是至今宫中依然有很多信奉于她的人,言霁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言霁垂下睫毛,碎光洒在眼睛里。
脚边的大犬扭着头蹭了蹭他的腿,发出两声洪钟般响亮的吠叫。
顾弄潮紧抿颜色浅淡的唇,伸手握住言霁紧握的手,慢慢将之舒展开,声音堪称轻柔地说:“你如果想进冷宫看看,就去吧。”
若是早几天听到这话,言霁必然会欣喜若狂,但现在,他却缩回了手,摇头拒绝:“我想先弄清楚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康乐说他母妃跟穆王这简直无稽之谈,但康乐的目的确实达到了,言霁如今心里鲠着一根刺,非要弄明白才行。
“你恨我吗?”
顾弄潮又一次问起这个问题。
言霁看着顾弄潮,许久也没说话。皇帝和摄政王,本来就是两个水火不相容的存在。言霁觉得,如果捆绑在自己身上肆意操纵的线本身就是假的,那他应该恨顾弄潮的。
顾弄潮的视线粘黏在桌面的木纹上,眼瞳扩散下愈发暗黑,那张唇上的颜色也越来越淡,似比纸薄:“你冒死将康乐一脉连根拔起,却留下我这么大的隐患,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后悔就后悔,我不可能对付你的,皇叔。”
言霁清楚地知道,无论顾弄潮做了多残暴的事,他的目的都是为了大崇,言霁不想像书里一样,对顾弄潮猜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