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付房租。”
崔无恙说。
母亲正欲继续指责,父亲踹开大门回家,她立马噤声变成鹌鹑。灼烈的酒气熏天,母亲更害怕,只敢唯唯诺诺地佝偻着腰,说自己做好了团圆饭,四双筷子,三菜一汤,她期冀着丈夫可以收敛脾气,但没有,他身后贼头贼脑的跟了个半百的大叔,冲她色眯眯地笑,母亲的脸色唰地变了,崔无恙认得他,他是父亲的债主,很会糟践女人。
他又去赌了,显然,又赌输了。
于是母亲的房门再度紧闭,充斥着女性痛苦的尖叫和□□撞击家具的声音,生生撕裂崔无恙的耳膜,流淌出鲜血。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力地攥紧裤子,用力到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该恨他们的,恨父亲恨母亲,可是母亲的哀嚎扎进了她的心脏,剖开了她的血肉,她很痛苦,无声的哭泣。
她的弟弟也在哭,智力缺憾的他连音节都吐露不准,扒着门,哭起来只会啊啊的叫,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父亲烦透了,开始掌掴他让他闭嘴。她的弟弟不会叫爸爸,只会叫妈妈和姐姐,他叫她姐姐,每被打倒一次就挣扎着坐起来,叫她姐姐,像诅咒。
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所以崔无恙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打不过父亲,毕竟男女力量悬殊,父亲年轻时又是砍柴的,很有气力。母亲做的菜和汤都被掀翻洒在地上,碗盆碎成了渣,到处一片狼藉,崔无恙被他甩了俩耳光,头晕目眩,却仍旧竭力对抗,因为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对抗下去,对抗到自己能独当一面,对抗到能保护弟弟、甚至保护母亲的那一天。
后来,母亲的卧室已经彻底没了声,父亲也打累了,拿着新赚的钱继续出去潇洒。崔无恙拖着腿走出家门,迎头浇下久违的阳光,她被刺得闭了闭眼,喘着气,望向了对面那栋漆青色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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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庭前槐树如盖,小狐貍站在二楼的露台冲她招手,笑得明艳。
现实槐树叶子凋敝,露台空空如也,物是人非。
但今天好像真的在做梦,她看见了小狐貍,长高长大不少,站在门前,还有梁矜月。
“你好,请问这户的主人去哪儿了?是去赶集市了吗。”
宋惊晚询问附近的邻居。
邻居瞅她一眼,因为他是前几个月新搬来的,还不认识这孩子。“老宋?他上医院去哩,有两个星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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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犹如五雷轰顶,宋惊晚完全不知情,愣怔两秒后,急切地抓住邻居的手,尾音在颤:“您您说清楚些什么医院?我爷爷一个月前身体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去医院了?您告诉我,应该只是普通的感冒吧,是吗”
“他老伴陪去的,我也不清楚。”
邻居说:“不像感冒,他老伴还回来过一趟,拿了好多日用品去医院,看样子准备长住。”
宋惊晚那边似乎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崔无恙看见她和梁矜月急匆匆地往外跑。有那么一瞬间,她望着宋惊晚,嘴角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自己都未曾发觉。是高兴,是刻进肌肉记忆的不用隐藏的真实反应,但当两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崔无恙捂住了被打得青肿的脸,躲到墙后。
脚步渐渐远去,日头渐渐昏黄。
梦境又轮转回了现实。
她躲在墙后,无能为力地接受和小狐貍渐行渐远。
也无能为力地接受自己颓败的人生。
赶到医院,宋惊晚问了导台护士房间号,然后搭电梯。
电话里奶奶告诉了她地址。
但病情的真正状况,老人绝不肯说。
对于亲缘,宋惊晚从小到大感受到的并不多,几乎全来源两位老人。
她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尤其爷爷。小老头子爱侍弄花草,总卧在花圃的躺椅上,摇着扇子,说要和这些花花草草同寿。花草的生命能有几年,宋惊晚纠正爷爷必须长命百岁,老头子笑:“吾与吾心将度千秋。”
我将与我热爱的东西并存千秋万载。
毕竟人的生命终将走到尽头,但花草会生长到世界毁灭之日,当未来见到花草便能记起爷爷,我即是百岁千秋,天地同寿。
年少时,宋惊晚不懂。
大概
对爷爷而言,死亡的终极奥义是遗忘,他不惧怕死亡,但惧怕遗忘。
etoagrandifloru(新增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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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剩余几天,宋惊晚大多数时间都在医院陪护爷爷。
到了岁数身体免不了会小病小痛,按照爷爷的话讲,隔壁咱们一起打了几十年牌的老王,上一秒人还好好的呢,下一秒脑子里某根血管突然爆了,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的就驾鹤归西,起码我比他好一点,我还有进医院治疗的机会,说不定能治好,再活个二三十年。
所以他瞒着谁也没告诉,儿子、儿媳包括唯一的孙女,他们都很忙,犯不着再为自己这把老骨头奔波,尤其是孙女,她快要高考了,不能让她担心。
可是,宋惊晚自己知道,她走进来的大楼是院里独一栋的抗癌中心。
以前她觉得癌症离自己很遥远,那么恐怖的病应该只有少数人会得吧,现实却并非如是。抗癌中心的大厅乌泱泱的全是人,病房与病床皆供不应求,随处可见病人们空洞的眼神、掉光的头发,因化疗而引起剧烈反应的呕吐声音犹如地府丧钟,催人骨痛。所有人犹如被塞在一个密封的玻璃罐里,压抑、不透气、逃不出,是这栋中心大楼的残酷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