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将菜刀丢在砧板上,“不要这么大声好吗?!——辰时难道不是自作自受?我和安然认识十几年,那么好的关系,我知道她丈夫在外面有女人,我不告诉她,我还配和她做朋友吗?噢,是,你的意思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要多管闲事,人与人之间要有界限感,但也要看什么事,看什么人,也要把握好一个度。安然可不是那种能够装聋作哑的人,也不是那种遇事糊涂拧不清的人。她早知道才好早做打算。旁人都知道他丈夫在外面乱来,就她一个被蒙在鼓里,这种滋味你要不要试试?或者说,以后你像辰时这样,也希望朋友能帮你隐瞒?又或者说,如果我……”
“够啦!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离谱。”
唐里程虽然嘴硬,但气势不知不觉弱下去好几分,“要我不要大声,你的声音比我的大多了。”
“她是安然,她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是那种夹缠不清的人。只要她不怪我,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来指责我。”
文美脱下围兜,塞进唐里程怀里说,“晚饭你来做——以后少跟辰时打交道。”
唐里程看着文美头也不回地走出厨房后,低头看着怀里的围兜发了一会楞,没有勇气把围兜甩还给妻子,权衡之下,只好认命把围兜系好,拿起菜刀,生硬笨拙地切妻子没有切完的土豆。
明明做错事的是辰时,为什么他会如此心虚?
心绪杂乱的文美走到阳台上,目视远方,一栋接一栋的楼房,灯火通明,照得人心既亮堂又温暖,然而这些灯光之后的家庭,有多少是幸福的呢?那些不幸福的家庭中又有多少是由不负责任的男人造成的呢?
最近,因为辰时和安然,文美会突然生出一些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慨。
有人说,结婚后,如果对方又爱上了其它人,那么大大方方说出来,她会痛痛快快地放手。文美不是很认同这种观点,婚姻是承诺,是责任。一个已婚男人是没有资格再爱上其它女人的。如果他发现自己对其它女人有好感,那么他应该克制自己,并且远离那位女人,而不是放任自己,甚至找各种机会接近。
婚姻中的道德感和责任感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拥有。只是希望,能不能让那些对婚姻缺乏敬畏和忠诚的人在一起,而让想认真守护婚姻,希望牵手一人便能与之偕老的那些人在一起。
文美自嘲地笑了,已经三十六岁的人,却还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她走进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给安然打电话。
“吃饭没?”
“还没,刚下车。”
“你鼻音很重,是哭了吗?”
“刚刚在出租车上哭得像个疯婆子,很久没那么丢脸过了。”
“安然,你怪我吗?”
“文美,如果我是说如果唐里程像辰时一样,我知道,但你不知道,你希望我告诉你吗?”
“当然,安然,我不想让自己活得像个小丑。”
“我也一样,我感谢你,文美,非常感谢,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你们这么早就吃过饭了吗?”
“唐里程在做饭。”
安然轻笑,“你要不要去教教他油盐怎么放?”
文美也笑,“早点吃饭,哪怕吃不下,也多少要吃一些,有空再打电话。”
夜色悠忽降临,绿油油的小细叶榕树变成一团凝重的黑影。
辰时发来信息,【他已经将睿宝从晚托班接到了酒店,他们吃过了晚饭,如果她到家了,给他回个信息,他把儿子送回去。】
那家酒店离家只有五百米的距离。站在阳台上,能看见酒店贴在顶楼的硕大名字。
【已回,在东门等。】安然给辰时回信息。信息发送过去后,她盯着绿色的对话框呆呆地看了一会,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回复。
平时这个钟点,她正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赶,或者已经钻进厨房做饭。子睿在房间写作业,辰时要么在沙发上看手机,要么在厨房陪她说话给她做帮手,或者被子睿召唤过去教他做数学作业。
一家三口在一起的那种充满人间烟火和温情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总会适应的。
人对社会的适应性像水流,能在宽阔的河道里奔涌,也能在狭小的山沟里潺潺流动。生活在北极地区的因纽特人,几千年来,要面对长达数月的黑夜,要抵御零下几十摄氏度的严寒和风暴。无论什么环境,只要有空气,阳光,水源和食物,人类就可以生存下去,何况不过是改变生活方式而已。
她会适应得很好,子睿也会。
小区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安然站在一棵榕树下面,再往旁边一点是一盏路灯,深蓝色灯杆左右两边各挂一个圆圆的白色灯泡,像挂着两个月亮。
“安然阿姨!”
一道稚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安然侧身看见一个小女孩,灿烂热情地笑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她扎一只长长的高马尾,穿一身蓝白校服——短袖短裤,露出充满活力的胳膊和腿,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白色短袜。
但安然确信自己不认识她。
“嗨,小朋友。”
安然有些尴尬地笑着回应她。
她的小手和一只大手牵在一起,那只大手的主人是一位高大的男子,指甲剪得干干净净,胡须也刮得干干净净,气质温和。
他对安然礼貌地微笑着,神情自然大方。
安然也回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安然阿姨,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小女孩好奇地问。
“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