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我到达工厂,所有人都对我敬而远之,有的人甚至毫不掩饰敌意和憎恶。与我擦肩而过时,还有人不耐烦地咋舌。若是偶然对上目光,还会被说“看什么看”
。
我只能躲开所有人的目光,一言不地干活。那是何等凄凉的感觉啊。数不清的视线刺穿我的身体,走着走着,我都想蜷缩起来,再也不起身。
到了干完活下班回家的时刻,镇上亮起了霓虹灯,被工厂的烟尘笼罩着,就像一阵桃红色的雾气。祭典的准备似乎已经完成了。
我走到河边,靠近芦苇丛时,那件事生了。
前方的黑暗消散了一些,原来是一辆开了灯的车朝这边开了过来。引擎声越来越响亮,我让到了路边,让汽车从旁边驶过。
可是,我听见正后方传来了轮胎碾轧小石子的声音。正要回头的瞬间,身体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车头的白灯笼罩了视野,一切都如同闪光,转瞬即逝。
我倒在地上,看见车头受损的汽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两个男人走了下来。是秋山和井上。
后来的事情,我最好还是不要详细说明。总之,他们对我用了私刑。不,那应该算是有意要弄死我。秋山眼中满是仇恨的血丝。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恐怕谁也无法怪罪他。假设他的暴力存在原因,我恐怕也有部分责任。因为是我在工厂失控,做出了令人羞耻的残暴举动,才会让他如此恐惧。
被车撞到时,我就已经断了好几根骨头,身体动弹不得,而且鲜血流了一地。多亏那些血,秋山他们才没看清我的真实面孔。因为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解开我的绷带。
那一刻,我总算明白自己闹了这么大的事,为何还被叫回工厂上班了。他们已经做好了计划,要报复那个令自己蒙羞的绷带男人。
他们对我又踢又打,还朝我吐口水。身体的疼痛很快就消失了。但是,秋山脚上那只昂贵的鞋子踩到了我的脖子上,颈骨出奇怪的声音,下一刻,我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你说,地狱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是像熔矿炉一样装满了铁水的世界吗?我深陷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了烛火般微弱的火光。我感觉自己飘浮在虚空中,又感觉我自己化作了虚空。现在我猜测,那朦胧的火光便是地狱的一角,透过一丝裂痕流入了我的意识。
我醒了。一时之间,我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透过覆盖全身的重压,我猜到自己被埋进了土里。那一刻,我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从我写下这封信的时间推测,我应该在土里躺了一整天。
我没有呼吸。也许我的身体已经不再需要呼吸。我咽下挤进嗓子里的泥土,然后站了起来。我好像被埋得很深,但那个动作并没有耗费多少力气。
我现自己身在河边,芦苇长到了胸口的高度。他们是否懒得将我的尸体搬到深山区?不,他们一定认为没有人会走进茂密的芦苇丛,因此几乎不可能现这里埋着尸体。而且,就算有人现了,秋山一定也有逃脱罪责的自信。
我全身都有种奇怪的感觉。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碎,绷带也松脱了。全身的衣物吸收了大量鲜血,变成了黑色。
说起来奇怪,当时明明是深夜,我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仔细聆听,甚至能数清周围有多少只虫子在鸣叫。那种感觉就像被困在体内的神经纤维一直延伸到了皮肤之外,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我周围的环境。
我看向自己的身体,寻找化作怪物的部位。我没有能力表达当时的绝望。我只能在映照着月光的河边,声嘶力竭地叫喊。那个瞬间,我也许陷入了疯狂。
我的头骨似乎扭曲了,头颈的位置很奇怪,无法正常竖起,而是向前突出,宛如犬类强行用后足直立的模样。
我这副可恨的新肉体就像锈迹斑斑的废品铁块。这是诋毁神明的禁忌肉体。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形体像我这般招人厌恶、这般扭曲?
我的身体就像人类与怪物融合的产物,既有白色的皮肤,也有宛如地图上的6地一般,怎么看都不像人类的部分。我用同样成为怪物的手抓住那些部分,硬生生地扯动。那些受了伤被替换的怪物肉体毫无损,反倒是与之衔接的人类肌肉被撕裂了。我出于恐惧,把全身化作怪物的部分尽数扯下来扔在了一边。我扯掉了变形的手骨,扯掉了指头,试图赶走在我体内散着腐臭气息的早苗的孩子。
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撕碎自己的肉体,怪物的身体还是接连不断地再生。原本人类的部分被一同撕裂,导致怪物的部分越来越大了。
我仰望天空,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我想起了用车将我撞倒,对我拳打脚踢,最后把我杀死的秋山和井上。我因仇恨而恸哭,因绝望而哀号。那毫无疑问是动物的嚎叫。秋山用金属棍棒殴打了我的头部,定是损坏了我的脑子。我的憎恨化作对秋山的杀意,浑身的血液似乎变成了熔矿炉里的铁水。我感到全身炽热,急切地渴求秋山的心脏。
就在那时,我听见了。那是早苗的笑声。如今回想起来,那好像是幻听。因为我从未听过早苗的声音。奇怪的是,在我被仇恨吞没的那一刻,偏偏坚信那就是早苗的声音,甚至不认为那有什么异常。
我决心找到秋山。但是,我不知他家住何处,又不能返回你家,更不能向人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