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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兽笼的天空破碎,扎根在梦境深处那些残忍、狂热、冷酷的意象彻底消失,忆域再度发生扰动,短暂黑暗过后,脚底传来水声,无尽的流水荡着波纹,哗啦啦奔向远方。
万籁俱寂。
兰索站在水面上,低头凝视自己的倒影,目光微微一凛——那倒影不是他。
又或者说,不是现在的他。
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神色阴郁,脸色苍白,过长的额发搭在眼睫上,看起来像路边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他穿着一件绣着古怪纹路的白色祭祀袍,破旧的衣摆被火燎过,有烟熏痕迹,缝线参差不齐,老土又陈旧。
‘兰索’注视兰索,以一种相当不耐烦的表情。
水面上绽开一团团涟漪,明明这里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有雨从天际洒落。
兰索仔细分辨,才发现其中端倪——雨是从水面下的‘兰索’那里来的。
连绵不断、永不停歇的雨,在浓云下飘洒,冲刷黑潮般的世界。
祭祀袍是维利多主教的遗物,兰索曾穿着它在庇尔波因特里逃命,被倒塌的楼架刮坏了,找不到手艺优秀的工匠缝补,目前断了一只袖子,正珍藏在兰索家的衣柜里。
刚成为欢愉令使、在酒馆暂住的那段日子里,他经常穿这件祭祀袍闲逛。
没想到我以前的表情会这么屑,看来公司放在通缉令上的照片还算有良心……与自己对视真奇妙,难道是因为在梦里,不遵从常理,连我都会捏出一些记忆里的东西吗?
兰索琢磨着,突然听水面另一侧的‘兰索’开口了。
‘他’低下头,嘴唇一张一合:“不回头吗?”
回头?
兰索质疑地看着‘他’。
‘他’伸手,从空中接了一滴雨水,声音悠远而怅然。
“回头看看吧,影子又快追上你了……”
兰索肩膀一颤,骤然回头,世界尽头,一颗黑白色的‘大日’落在天边,它没有色彩,空洞至极,沉默地遥望来人。
它仅仅存在于此,不自觉蔓延的阴影对人类来说就是最具毁灭性的摧残,即便它没有破坏某物的意识。
寰宇万物不过蝼蚁。
无数道影子从兰索脚底延伸,它们挣扎、扭动,痛苦呻吟、跪地哭泣、绝望大笑、沉默伫立,天空飘起细雨,洋洋洒洒地拍打在兰索的脸上。
好疼。
兰索茫然地伸手触碰雨水,刀割般的疼痛率先传来,过了几秒,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剩一片虚无。
躯体的温度最先丧失,感官迟钝,视野一片灰色,有什么在不顾一切地掠夺,搜刮他生命中的色彩。接着,他感受不到雨滴落下的频率,记忆模糊,一时间忘记自己为何在此。
他眼中只有那片虚无。
他挪动右脚,向‘大日’的方向抬步走去。
一步、两步,如同朝圣的信徒。
三步、四步、五步。
骨骼中传来无比灼烫的热度,比岩浆还要凶猛、炽热,它试图唤醒一个正自愿被虚无捕获的人类,尖利的笑声将兰索包围,却收效甚微。
人类仍机械性地走着,不曾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