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永贞随口一说,没想到正中钟有初的心事。她不知道自己这把年纪竟然还有反叛性格,与鸳鸯眼的半年之约,越是想忘记,就越是忘不掉,不自觉间竟在等他与自己联系,每每只剩失望——因为他一直没有和她联系过。
“永贞,你有什么事?”
“唉,真不知如何开口——你还记得那个楚求是吗?”
“怎么不记得。”
“他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癫,每天早上打电话给我!真是,但凡头脑正常,谁会在上班前打电话骚扰人!虽然坐在出租车上没事干,但我也想看看小说,上上网什么的,说不定还可能有北极来电,谁要和他聊天!每天八点十五准时铃声响起,八点三十分挂电话。他以为我会像狐狸一样被小王子驯服?呸!”
利永贞一连串牢骚发出来,钟有初不禁奇怪道:“你不是那种不敢当面拒绝的人呀。”
“他最会找话题,吊胃口。天文地理,时事新闻乱扯一通,最后还要出智力题给我做,答案隔天公布。我对他完全不来电,有什么必要每天浪费一刻钟交流感情?真想用大拇指碾,碾,碾死他!”
媒人顿觉无力又好笑:“行,我帮你摆平。”
楚求是接到电话时正忙得不可开交:“钟有初!你不会又打电话来问何蓉的近况吧?她在我这里很好。”
“不是,你呢?你最近好吗?”
“不错。也许这样说很缺德,但百家信受到了重创,求是科技的订单突然一下子多到忙不完。我们之前已经作好融资准备,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钟有初直接切入正题:“听说你最近常常打电话给利永贞?”
何蓉捧了一摞文件夹正要进来办公室,楚求是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稍等。何蓉仍吃力地将文件夹打开,示意只是签名而已。
“是,我最近常常打给她。”
楚求是翻了翻,见是紧急事务,赶紧一一签完字让何蓉离开,“怎么?她不是会打小报告的人哪。”
钟有初的声音从电话那边清清楚楚地传过来:“订单多,应酬多,所以最近常常喝醉吧?宿醉后特别想见她,想听她的声音,是不是?”
何蓉开门时不小心将文件撒了一地,赶紧蹲下去收拾。
“别以为又能说中我的心事,没有这么浪漫。”
楚求是无可奈何道,“利永贞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我的电话号码,说觉得我人不错,而永贞还是单身,暗示我和她继续发展。况且永贞是难得的活泼而理智的女孩子,每次和她说话犹如醍醐灌顶,心神洞明——确实很醒酒。何蓉!你的文件捡完了没有?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楚求是,当年你要我给你介绍女朋友,我想介绍的并不是利永贞。谁知道你是已经看中了她,来托我搭桥。”
“是吗?你想介绍的是谁?”
“现在说也没有意思。那时候我就说过永贞聪颖开朗,确实人见人爱,但她和你不适合,原因很简单,我们两个估计都从她那里听说了不少姓封的事迹。可你知不知道,封雅颂是她的芳邻?”
楚求是沉默了,良久才道:“死缠烂打最没劲,以后我不会再给她打电话了。”
“好。”
钟有初正要挂电话,楚求是道:“喂,百家信倒了,你怎么打算?”
“暂时还在放假。”
“这几年来闻先生一直在欧洲工作。”
楚求是说了一个风投银行的名字,“你听说过没有?他们决定在格陵开拓业务,任命了第一届执行董事。他要回来了。”
十一月六日。
闻柏桢将车停在堤边,下来看风景。
云泽之所以叫云泽,是因为这座城建在数百个大大小小的湖上,水天一色,无边无际,浪漫到了极致。因为气候、温度和湿度都恰到好处,黄昏、夕阳、晚霞和湖面的色调在初秋时达到最和谐的状态,堤上常有三三两两的摄影爱好者,架起了照相机,企图将这美景记录一二。
她总说这种人是最傻的,带一双眼睛就够了,还用这些三脚架干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来云泽,第一次看到她曾描述过的黄昏——天地间一片温暖的金黄带着绯红,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在她口中的这美景会令人如此安心。
当你看见窗下的台灯,便永远知道有个人在等你回来;当你看到云泽的黄昏,便永远知道有座城在等你回来。
他远远地看着她骑着脚踏车沿着堤岸一路过来。她挽着头发,穿一件老气横秋的针织衫,突然左脚撑地停了下来,从车筐里拿起手机。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发现他。
“钟有初。”
云泽稀土私有化一案引起了闻柏桢所代表银行的注意。在各大银行纷纷收紧借贷的同时,他们却很有兴趣注入一笔资金来获取利益,因此,闻柏桢亲身到云泽与缪盛夏洽谈,恰巧这一天又是叶月宾的忌日,他先去灵前祭奠,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与钟有初不期而遇。
他喊她的名字,永远都摆脱不了严厉的口吻,自来的一种老师威仪,要让学生感到心虚,知道自己再刁钻蛮横,一道紧箍咒就会翻不动筋斗云。
前轮歪了一下,但她还是停在了这个穿手工杰尼亚西服的男人面前:“闻先生。”
中国语言博大精深,“先生”
二字含义无穷。她原本已经要冲口问出“你怎么在这里”
,但最终忍住。闻柏桢与四年前不同的不仅仅是一副眼镜,还有镜片后的目光。
什么都不说就已经是千言万语,什么都不做就已经隔着千山万壑。
他挑剔的目光扫过她不施脂粉的苍白脸庞:“你就这副模样去见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