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松晏迷迷糊糊地抬頭,歪歪扭扭地站直身子,盯著沈萬霄看了半晌,張口說話。
他的聲音實在是小,沈萬霄想得出神,沒留意聽,便將他扶正了,問:「說的什麼?」
松晏嘀嘀咕咕重複好幾遍,沈萬霄才終於聽清,不由失笑:「嗯,不是烏龜,是狐狸。」
「我真的不是烏龜。」仿佛怕他不相信,松晏來來回回念叨好幾回。
沈萬霄認真地看著他:「嗯,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松晏這才消停一會兒,但不出兩分鐘,又嘟囔起來,還抱著尾巴眼巴巴地湊到沈萬霄面前,悄聲說,「我真的是狐狸,不信你看,我還有大尾巴!」
沈萬霄:。。。。。。
見他沒什麼反應,松晏低著頭抱著尾巴站了好一會兒,看上去隱隱有些難過。
沈萬霄微怔。他剛要開口,松晏忽然蹭過來,閉著眼將尾巴塞到他手裡,語氣顫顫,十分羞怯:「我真的有尾巴,你、你要是不信,那我給你、給你。。。。。。」
他實在不好意思說出「摸摸」二字,狐狸的尾巴和耳朵都是極其敏感的,一般不會讓人碰。
沈萬霄握著他的尾巴,仔細感受著掌心的柔軟,眼裡亦是一片柔軟,明知故問:「給我什麼?」
松晏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的尾巴被人攥在掌心裡,雖然那人沒什麼逾矩的動作,但掌心裡溫熱的體溫已經足夠讓他忍不住發抖,幾乎要掉眼淚:「給、給你。。。。。。」
見人要被欺負得哭了,沈萬霄大發慈悲地鬆開手,扣住他的肩將人按回座里,捏訣將那兩隻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和那條蓬鬆的大尾巴收回去,認真道:「松晏不是烏龜,是小狐狸。」
松晏醉醺醺的,也跟著重複:「松晏不是小烏龜,是狐狸。」
「嗯。」
這麼傻,以後不知道便宜了誰……
沈萬霄遽然沉下臉色,起身離開,將那隻醉得不省人事的狐狸拋在身後。
松晏茫然地望著他的背影,隱約察覺出這個人不高興,但腦中一片昏沉,叫他難以思考,不一會兒便伏在桌上咂咂嘴閉上眼,手肘撞落了桌角那隻犀牛杯。
這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及時接住杯子。杯中剩下的半杯白墮春醪搖搖晃晃濺出幾滴,落在深綠衣袖上暈成了一團綠雲。
沈萬霄將犀牛杯擱下,扶著松晏起身:「天涼,回去再睡。」
第26章不看
夜漸漸深了。松晏剛睡下不久便被渴醒,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找水喝。
屋子裡點著一盞燈。想是怕他夜裡醒來黑漆漆的看不清路把自己摔了,故特意留了一支燭火,不算太亮,也不算太暗,剛好能視物。
他摸到水杯,一口氣飲下許多,才稍稍緩解些渴意,後知後覺地感到頭痛,支離破碎的記憶在腦海里縱橫,看不真切,聽不清楚,只隱約記得步重很生氣地離開,後來的事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他便也懶得再琢磨,總歸知道自己不會借酒發瘋,頂多是反應遲鈍些,惹不出什麼大事。
外頭的月色皎潔明亮,星子如碎銀,鋪在天上迷亂人眼。
松晏頭痛欲裂,毫無睡意,便赤著腳披衣推開門,想去院子裡走一走,順便再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方才席上光顧著吃酒,飽腹的東西反而沒吃多少。
但他尚未走出幾步,院中便喧譁起來,有人張皇大叫:「鬼!有鬼!」
他循聲望去,只見院子裡樹影之下烏泱泱一片竟全是人頭!
松晏愣了一瞬,緊接著再不敢耽擱,拔腿便朝著院中奔去。走進院子時頭頂交錯的枝椏刮落髮上的玉簪子,滿頭白髮霎時散開,如大雪覆肩。
「這是怎麼回事?」他攔住一個被嚇得兩股顫顫的家僕。
家僕臉色蒼白,滿頭虛汗,儼然受到巨大的驚嚇:「鬼、鬼,他們報仇來了!」
報仇?
松晏還想再問,那家僕卻慘叫著直直昏死過去。他呼吸一靜,只見一支羽箭射穿家僕身體,鮮血如泉涌,濺上他的臉頰。
「小公子!」雲沉聽著動靜趕來,剛一拐進院子,就見松晏呆立在那兒。而房頂之上,溫世昌挽弓而立,烈風陣陣,亂他衣袍。
溫世昌眯起左眼,扯著弓弦的手指驟然鬆開。「咻」的一聲,毒箭穿雲裂石,刺破月色直奔向松晏胸膛。
「小心!」雲沉大驚失色。
松晏聞聲抬頭,眸中映出尖銳的箭頭。
下一瞬,承妄劍橫空擋來,箭尖與白刃相撞,擦出點點星火。
沈萬霄飛身而至,只聽劍身一陣嗡鳴,眨眼間凌厲的劍氣將毒箭碾作齏粉,頃刻間隨風消散。他拭去松晏臉上的血,見人沒受傷,這才鬆了口氣。
「我還道駱山山神扶緲門下的弟子有多大能耐,」見狀,溫世昌將長弓負於身後,縱身自屋頂躍下,「原來也不過是個不會法術的廢物。」
乍然聽見「扶緲」二字,松晏抬眸:「你認識我師父?」
溫世昌嘴角勾起笑意,寬大的兜帽擋住他只剩一張干皺焦黑的皮包裹著的臉骨,仿佛陰曹地府里遊行的鬼魅:「山神扶緲,七歲求道,十歲化神,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聞言,松晏瞳孔微縮……師父在駱山化神順便將他撿回去的那年,分明已有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