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厲害的招式。
松晏驚嘆不已,不由好奇地打量起持劍立於轎子前的人來,見他墨發高束,髮髻上插著一支青玉簪子,玄衣攏身,身形頎長,臉上戴著只面具,有幾分眼熟。
他淺淺皺眉,猶豫著挨近了些,發現這人果真是先前攤子前一擲千金的人,再一瞧見他喉結左下那顆如血一般鮮紅的小痣,呼吸不由一窒。
九重天紀律森嚴,違者受天罰,貶為罪神,頸生硃砂紅痣,那是神劍聚浪穿頸而過留下的罪證。
他究竟是什麼來頭?
「郎君,」不待松晏細想,鬼娘忽然開口,用的是他的聲音,故而聽起來十分怪異,「何不待嫁入家門,再迎妾身出轎?」
松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緊接著便感覺到一陣冷意。他一怔,抬眼正好撞上沈萬霄冷如寒潭的目光。
偌大的紙人頃刻間縮小,打著嗝撲騰著爬進沈萬霄袖子裡。
松晏捏著耳朵笑笑,正欲開口,冰涼的劍刃已抵到喉嚨上。
「……嗯,」松晏緩緩眨眼,斟酌道,「你別害怕,我不是鬼……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一個魂魄,我還沒死……」
他說話顛三倒四,自己都理不清楚,便也就不指望沈萬霄能聽懂,無奈地聳肩嘆氣。
「借身嫁鬼王。」
松晏抬眸,眼中流露些許欣喜:「你看出來了?我真的不是鬼——」
劍刃朝前一分,微微壓進他的肌膚。輕微的痛意讓他不由皺眉,兩指抵著劍刃想將它推開:「你先聽我解釋。」
沈萬霄逼近他,目光森寒:「借身者無惡不作,死不足惜。」
「我不是壞人,」松晏略有些尷尬,身子後仰避開劍鋒,身後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我生來就魂魄不穩,也沒有三盞魂火,所以她才辨認不清,陰差陽錯地找上我!」
沈萬霄睨他,正欲開口,忽聽娘道:「郎君,為何遲遲不挑蓋頭?」
她的語氣有些急切,沈萬霄遲遲沒有動作。
松晏趁機將劍刃推開:「鬼娘只會讓仇家挑蓋頭,好趁仇家鬆懈時……」他偷瞄沈萬霄,「你與她有仇麼?」
沈萬霄並未回答,松晏便當他是默認,心下難免唏噓。
沒想到,這無煙子的仇家,不僅功法了得,還是個不死不滅的罪神……看來無煙子這仇是報不了了,那我豈不是也不用因此而喪命?
想到這兒,松晏眉眼都舒展不少,正欲同沈萬霄打個商量,啼叫聲突然破空而至。
他循聲抬頭,只見頭頂黑壓壓一片飛鳥嘰嘰喳喳振翅而過,其後一隻身縛鐵鏈爪擒嬰兒的巨鳥緊緊追隨。
姑獲鳥!?
他及時矮身,躲開姑獲鳥橫掃而來的尾羽。
傳聞里姑獲鳥是死去的產婦的執念所化,抱著嬰兒在夜裡行走,嬰兒啼哭便是她的叫聲,又名鉤星。
而今姑獲鳥歸入鬼族,受鬼王統領,常被安排在喪葬嫁娶之禮上,一山一鳥,專門負責盯視紅事白事。
想來是剛才九天業火沖天,將姻緣山上的姑獲鳥吸引過來。
松晏「哎呀」一聲,連道不好:「鉤星來了,咱們趕緊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沈萬霄立在原地,看著半空中一團模糊的影子飄來飄去,猶猶豫豫不知要往哪兒躲,有些無奈:「你不是人,無需害怕。」
松晏經他提醒,才回想起如今自己是鬼不是人。而姑獲鳥隸屬於鬼族,他不必懼怕同為鬼族的姑獲鳥。
可是——
「我不是人,你是啊!」
他飄到沈萬霄身前:「而且你還是個神仙,鬼族最恨的就是神族。」
沈萬霄沒接話,他想了想,接著說:「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躲——」
話說一半,松晏忽然整個人都向前傾去,他十分錯愕地睜大眼,沈萬霄居然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將他拽下!
餘光之中,一片紅色衣角飛快掠過。
電光火石間,沈萬霄鬆開手,折身一劍擋開撲過來的鬼娘。銀白的劍刃與猩紅的指甲相撞,濺起點點星火。
松晏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扭頭就見沈萬霄與鬼娘扭打在一處,四面八方湧來的風被他的劍氣劈開,掀起萬丈塵土。
他不曾見過這般景象,便忍不住想多看幾眼,心說這人真不愧是神仙,能抓魂魄就算了,還這麼能打。但無煙子怨氣極重,也絕非好對付的。
但兩人鬥法,他幫不上忙,便只好半捂著眼睛提心弔膽地看著,倏然間瞧見鬼娘袖子裡一片金紅羽毛飄落,並且很快就被劍氣斬作兩半。
「等——」他如鯁在喉,那是步重留給他的金翅鳥羽,價值連城,竟就這麼輕易地毀了。
沈萬霄動作飛快,一招一式毫不遲疑,找準時機舉劍刺穿鬼娘左肩。一方紅嫁衣剎那間被染成深紅,如衣襟上織繪著的那朵紅蓮。
松晏忍不住「啊」了一聲,雖只是魂魄,感受不到疼,但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流血,總歸還是覺得肩膀有些發疼。
「郎君……」鬼娘痛吟一聲,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肩上的傷口,遂面目猙獰,「承妄劍!」
倏地,狂風大作,塵土飛揚,捲起滿地紙錢落葉撲亂人眼,讓人難以視物。
亂象之中,姑獲鳥嘶啞地啼叫著奔入長夜。
松晏瞳孔微縮,姑獲鳥在召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