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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床多少钱?”
二手家居市场也有两层,一层的烂货她实在没眼看,她把手机挂在脖子上,双手背在身后,笃笃悠悠地绕着旋转楼梯往二楼走,楼梯是廉价合成木造的,踩在脚底下嘎吱嘎吱响,会不会塌?她故意跺两脚,塌了可就爽了,临死拉几个垫背的。
她喜欢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暴烈的方式死去,比如被一枪崩了什么的,不会缠绵病榻大小便失禁,也不会浑身长满恶心的褥疮遭人唾弃,她想死得有尊严一点,痛快一点。
“这床多少钱?”
她又问了一遍,她一上二楼就看中了一张红木双人床,像小时候父母睡的床,母亲心情好的时候,比如那个穿军装的高个子叔叔来她家,或者母亲搓麻将赢了的时候,白雪就会偷偷跑去父母的卧室睡在母亲身边,抱着她温暖柔软的身体,闻她身上“妈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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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少一分没有。”
二楼的摊位比一楼稍微正规一点,是一间间用合成木板隔出来的独立小隔间,老板硬邦邦冷冰冰的声音从隔间里传出来,一同传出来的还有麻辣烫呛鼻的香味儿。
“我要买,怎么买?”
白雪被辣椒呛得直打喷嚏,连连后退,却看到老板喜笑颜开地掀开帘子迎上前来,“微信支付宝现金都行!银行卡也行!”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地中海发型油光锃亮,啤酒肚比她怀孕五个月都大,穿着黑色POLO衫,皮带扣被肥肉挤到肚脐眼以下。
“微信吧,”
白雪把手机从脖子上摘下来,打开微信边扫码边问:“怎么送到我家?”
“我们有车,喏!看到没?那我儿子,专门送货的,您说啥时候送都行!”
老板倒挺会来事儿,就这说话的工夫已经从自己的小隔间里拿出一大袋软儿梨,不由分说就塞进白雪手里,笑嘻嘻地嘱咐她:“您外地来的吧?一看就大城市来的!兰州秋天干燥,多吃梨,补充水分!”
“没,我兰州人。”
白雪回头看一眼老板说的送货小哥,高高大大的,皮肤黝黑,看起来倒蛮老实的,注意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对她腼腆地笑笑,牙齿白白的,白雪稍微放下心来。
“今天行吗?我急等着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看那小王八蛋闲着也是闲着,让他干点活儿!”
老板说完就冲儿子的方向拼命挥手,不耐烦地啐骂两声,像赶驴子那样把儿子赶到自己身边,戴着佛珠的大手扬起来就给他后脖子来了一巴掌,
“滚去开车去!把东西给人安安全全送到家,听到没有?”
小伙子倒也不恼,估计也是习惯了,耳朵根黑红黑红的,尴尬地抓抓头发,冲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姐,你住哪儿?”
白雪告诉他地址,他的表情明显轻松了,白雪看他老实,就半开玩笑地问他:“过去很快?”
他黯淡的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点头如捣蒜,边捣边说:“嗯!快得很,一会儿就到!”
他们离开家居市场的时候暴雨停了,如这男孩所说,他们很快就到了,白雪除了在他家买了一个红木双人床,还买了一个稍微高一点的茶几,现在的茶几太矮小,她窝着吃东西容易胃酸倒流,除此之外还买了一把藤制摇椅,很旧了,但工艺很细腻,造型也很雅致,她准备把它放在阳台里,阳光明媚的午后就把自己撂展了躺在上面,摇啊摇,摇到天黑,心情好了摇一个晚上也可以,
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她六亲缘薄,她母亲当时还不高兴了老半天,说她是什么福薄之人,呵,这明明是天大的福气好吗?
“小伙子,慢一点没事的,”
男孩背着床,把重量全压在自己身上,白雪在下面帮他扶着,倒没怎么累着,她看出男孩的卖力,心想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她不过是多买了几样东西,这沉闷的男孩脊背都快压弯了也不肯歇一口气。
“放阳台里面就行,对,靠窗,谢谢。”
藤椅是最后拿进来的,等把藤椅放好,那男孩已经成了落汤鸡,不是被雨淋的,是被汗淋的,灰色的T恤湿透了黏在身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湿漉漉的发尾淌进脖子里,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滴落在地,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
“姐,好了,我先走了。”
他抬起胳膊抹一把汗,冲白雪憨憨地笑了一下就要走,
“等一下,”
白雪叫住他,走到厨房里,从一箱矿泉水里拿出两瓶递给他,“喝点水。”
她看着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干完一瓶,迫不及待打开另外一瓶,几秒钟之内又喝得一滴不剩,他很瘦,但不是干瘦,因为常年干体力活,胳膊上覆着一层薄肌,黏在身上的衣服凸显出他紧凑结实的腹肌,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她歪着脑袋靠在墙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脖子,很年轻,皮肤舒展,没有岁月的痕迹,说起来她都没怎么接触过年轻的男人,也没和年轻的男人做过,哼,那个日晒雨淋的粗糙老男人,单眼皮长眼睛,像西伯利亚狼一样的长相,哪能和这样腼腆乖巧的小奶狗比呢?
“洗个澡再走。”
白雪鬼使神差地蹦出这么一句,轻佻地笑着掏出香烟叼在嘴里,点燃,云雾缭绕间看到男孩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黝黑的脸蛋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自从我疯了,全世界都正常了,白雪简直开心得飞起,这不是好征兆,因为脱线的风筝飞不了多久就会垂直坠落,最后在一句话上砸得粉身碎骨:“别开心了,你老了,往哪儿走都是下坡路,你再也得不到你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