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虞府上下灯火通明,杳无人声。
乌木长廊下悬着一盏象牙雕云鹤纹万寿无疆海棠式灯笼,烛影昏暗,映照着满院雪色。
他似一位耄耋老人,垂手静静凝望着虞府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看它高楼起,看它高楼塌。
这灯笼是那年皇帝陪皇后回家省亲,亲手为皇后做的。
皇后爱海棠,故而皇帝做的灯笼也是海棠的。
斯人故去久矣,连带着她生前住的小院也无人打理,满院静默无声,唯有上空有鸟雀喑哑飞过。
彩漆斑驳凋落,入目皆是凄凉沧桑。
御赐之物自然是光宗耀祖,虞老爷子特地将灯笼悬在乌木长廊下,以示虞家圣宠不衰。
可惜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沧海桑田,四季更迭,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沈烬立在廊檐下,抬望着空中不断翻滚的风雪,长久不曾言语。
风吹起他的鹤氅,少顷,一人匆匆从长廊尽头出现。
章樾疾步上前,在沈烬耳边低语几句。
“殿下,我在明姑娘的库房现了羊脑笺,一张不少。”
话落,章樾又扬高手,立刻有侍卫上前,他手上提溜着一个老伯。
老伯颤巍巍跪在地上,想不出自己是怎么得罪了沈烬。
“二二二殿下,老奴只是虞府的下人,从未干过欺世盗名之事,还望二殿下明察!”
他连连朝沈烬磕头,佝偻的身子在冷风中瑟瑟抖。
沈烬慢悠悠抬眸:“你认得羊脑笺?”
羊脑笺是珍品,寻常不易得,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都不一定识得。
沈烬慢条斯理转动指间的扳指。
老伯愣愣抬起头,沧桑的眼睛忽然浮现出一点笑意,那是年老之人回忆往昔露出的欣慰和怀念。
“老奴先前曾服侍过大小姐,不,是皇后娘娘。那时娘娘曾得过一匣子的羊脑笺,她甚是喜爱,还命人尝试做过,可惜都不尽人意。”
……大小姐。
沈烬眸色一变,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二个字称呼自己的母后。
眼前雪花纷飞,透过朦胧雪幕,沈烬恍惚望见满头珠翠的女子坐在廊檐下,同人商讨如何做羊脑笺。
沈烬轻声:“可还记得将羊脑笺送来当铺的是何人?”
老伯:“老奴并未见过,只是听当铺的伙计说,那人是个赌鬼,看样子也不识货,只急着拿钱走。”
雪珠子洋洋洒洒,从天而降。
沈烬挥袖,示意老伯退下。
他捻捻手中的扳指:“找人去当铺,将那赌鬼的画像画下来。”
章樾皱眉:“殿下是怀疑虞家送入宫的羊脑笺另有乾坤?那羊脑笺出现在当铺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烬不语,只是一遍遍想起那日皇帝跪在
满地用羊脑笺书写的经书中,疯癫狂笑。
他缓慢垂下眼眸。
也不知背后之人是敌是友,如若那人敢挡了自己的路……
沈烬眼中掠过一丝凶狠杀意。
稍纵即逝。
他转而望向章樾:“明窈今日出府了?”
章樾抱拳拱手:“是,明姑娘一早去了橼香楼,同婉娘子要回先前的曲谱,二人只在马车中闲聊了半盏茶,多是明姑娘向婉娘子讨教琴艺。”
明窈要回的曲谱,自然是先前写给自己的《醉花阴》。
沈烬眼中的戾气褪去半分。
……
苍苔浓淡,树影婆娑。
风雪席卷汴京,雾霭沉沉,天色灰蒙蒙的,乌云浊雾。
隔着一道月洞门,隐约可闻调桌案椅的声音。
一众奴仆穿金戴银,手上捧着各色的绫罗绸缎,施施然穿过羊肠小径。
红梅在雪中灿若晚霞,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