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油腔滑调的奉承话,卢照再不惯听,真入耳了,心里也是甜滋滋的。郁秋原这个人就是这样,嘴巴上一向厉害,不管是蜜语甜言还是刻薄话,都一说一个准儿。跟这样的人过日子,亦无需计较太多,他爱耍嘴皮功夫就让他耍去,反正也妨碍不了谁。
郁秋原把太太抱进卧室,两个人关上门就开始收拾小提箱。
交通银行虽然内斗搞得热火朝天,但秋原的请假申请,唐先生还是手下留情,通过了的。于是乎,秋原下午就托人买了今晚的夜车票,准备动身回海陵接丈母娘过来团聚。
真要说起来,卢照夫妻两个从结婚就形影不离,猛一下叫他们俩东一处、西一处,哪怕只有两个晚上,彼此心里似乎都还攒着一点离愁别绪。
卢照还好一点,她什么事都藏着掖着,不爱把男女之间的腻歪放到台面上来说。反而是秋原感到一种难言的凄恻,他大概是想到以后要是做起地产生意来,可能许多时候都要在外面跑,再想像这样跟卢照时刻厮守,兴许就有些难了。
有情人间若聚少离多,对彼此的依恋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
秋原从身后贴上来,卢照吓得把手里的绒线背心落到了地上,吵嚷道:“别扰我。虽说只回去一两天,线衣还是带上罢。天气真冷了,你又受不住冻,回头奔波出病来,倒又成了我的不是。”
卢照历来都不算贤慧,她对自己先生,至少不像其他富家太太那样面面俱到。说话也不是温柔那一派,总喜欢绵里藏针,听着是好话,郁秋原仔细一想,才发觉有些不阴不阳,委实不中听。
只是今天,他被她这样不冷不热地噜叨,心底却暖烘烘的。诚然,这并不是一个太平盛世,人在其中,难免要经历种种苦恨繁霜,但只要身边还有这么一份家常的惦念,日子过着,也更有盼头不是?
也许,也许真有那么一天,河山既复,日月重光,良人相伴,白首不离。
郁秋原没再开口说话,只是把卢照抱得更紧了些。卢照刚做出转身的姿势,他就快人一步地亲吻下来。几乎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欲,这个吻,不像是求欢,更接近于精神上的抚慰,仿佛在喃喃低诉,不管发生什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卢照,我在这里。”
他又用言语重复着这一句话。
卢照轻“嗯”
一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还有别的要交代么?”
秋原扭头看了看桌上的时钟,十一点赶去车站才不至于晚,还剩半个钟头。他把太太平放到床上,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可以吗?”
卢照回家脱了外头的大衣裳,一件单薄的倩碧色山茶花旗袍根本不够郁秋原倒腾,三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明明哪里都还好好地扣着系着,却又哪里都松松垮垮的。他那一双手,总是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令卢照应对不及。
卢照想往外逃,郁秋原只不许,又说:“我火车要晚了,你就当行行好……太晚了,干脆就这样隔着衣裳弄一回,邋遢了些,还劳你忍耐一会子,下次我一定负荆请罪……卢照。”
他叫到太太名字的时候,声音已经柔和得能掐出水来。卢照默默红了脸,哪有人这样急色的,她不甘就这样轻易地让郁秋原尝到甜头,正当负隅顽抗,先有一个熟门熟路的怪东西在她体内捣起乱来。
至此,全线溃不成军,只好由着满街梧桐,月升月落了。
月迷
次日清晨,秋原抵达海陵,拨了电话来报平安,说已经见到卢太太本人了,预计当晚的夜车赶回南京。
这个电话打过来的时间还很早,卢照是从迷梦中惊醒过来的,幸亏前些天在卧室里也装了一支电话,不然一大早就楼上楼下地跑,天气这样冷,她那副身板未知受不受得住。
挂断电话,卢照也睡不着了,干脆坐在床上愣了一会神。等楼下出现女佣们活动的声音,她也收拾收拾起床,到厨房找了一圈早饭吃。
陶妈本来是住家佣人,但前段时间她家里添了孙辈,就请假回乡下看小孙女去了,如今厨房里的事都是周妈在做。
陶妈会做好几门菜系,这一点周妈是不及的,她做杂役出身,胜在为人更细致,还记得今天是冬至节,问卢照要不要切了什锦脔鱼片就着萝卜丝吃。
广州一向有“冬大过年”
的说法,卢照顾念家里佣人思乡,也没说煞风景的话,只道:“鱼生我不大吃得惯,你跟小月两个人自己做了吃,不用叫我了。”
小月本来在往餐桌上摆碗,听到卢照的话也笑:“现如今岁首换成了元旦,早不是庆祝冬至节那年头了。还有,劝鲁南人吃鲜鱼片,真难为小姐想得出来。”
卢维岳是从四川那边发的家,卢太太是上海人,郁秋原从小说京话,几个佣人也是各有各的来历。这一大家子男男女女,还真是天南海北聚一窝了。
卢照笑嘻嘻地改了主意:“那就只好请周妈一个人吃独食了,鱼生那东西,我们都短口福。”
周妈在富贵人家当惯了差,还有胆跟卢照插科打诨,笑言:“小姐难伺候,姑爷却不挑嘴,回头我切下一大盘鱼片,专等他回来吃!”
做好人,郁秋原倒是不遑多让,卢照笑而不语,慢吞吞地喝了一碗杏仁茶,接着就出门上班。她因为扳倒了何正谊一派,现如今已成了冯部长手下的人,稀里糊涂地,还升了一级职,落到手里的事情更多,更忙,早上出门更不能耽搁。
也是这一个冬至,严子钰又把锦如约出来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