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的手刚好缠到一块,卢照又说:“你等等我好么?既要当夫妻,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泥足深陷,你信我这一回。”
这应该算是,这一个月以来,卢照对她和郁秋原夫妻关系深入思考之后得到的结论。他们的婚姻,虽说不上自由恋爱,但也不是完全的旧式。郁秋原某些地方还是值得别人对他好的,他自有可怜的一面,鉴于此,卢照就觉得,她权且可以尝试着对他好一点。
如果以后郁秋原办了坏事,那再另当别论。
秋原还没来得及答话,佣人小月先上楼来请吃饭。她从门缝里就觑到小姐姑爷腻在一块,怕撞破了难堪,也没敲门,只似是而非地尖叫一声:“太太在楼下叫了好几遍开饭,你们的耳朵怎么不管事哩?”
这话像是在说卢照与秋原,又像是在说家里的猫猫狗狗。卢太太有只短毛英国猫,小月喂猫的时候也这样说话。
小月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跟着卢太太陪嫁过来的,在卢家做了一辈子的工,没嫁过人。卢照和秋原从小做了坏事就要看她的脸色,这时候也不敢还嘴,两个人稍稍整理了仪容,下楼陪周以珍热热闹闹地吃了午饭。
饭后卢照就没怎么耽搁,赶着往厂里去了。秋原不至于无事也忙,还跟着送了送。
一直送到办公室门口,卢照才不耐烦地赶他:“你快回去罢,里头有人看着呢。”
星期天哪还有什么人,秋原不信这话,抢先一步拉开办公室的门,还真跟临窗一位学生打扮的男青年四目相对,两个人都颇为吃惊。
永宁水泥厂本是秋原惯跑的地方,以前也没听说办公室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又见卢照十分客气地把提包放在青年学生对面的写字台,甚至还从家里带了茶叶分给他,两个人有来有往地寒暄。
随后卢照才拉起秋原的手,把他引到门口。
“跟你说了的呀,我们办公室里有人的,你稀里糊涂闯进去,把人吓坏了。”
秋原很不服气:“是他吓我好不好。星期天也不休息,专跑这儿来吓人。”
含沙射影地,终于回到正题:“他谁啊。凭什么吃我们家的茶?”
卢照笑得不可自抑:“他叫林振民,是厂里新聘的技术员。还在上学,只星期六星期天过来帮忙做些测算工作。上周刚来的,你没见过。”
秋原还是有些不信:“才一周而已,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短短一周时间,就能跟女孩子互赠礼物,郁秋原还是觉得这个青年男学生不简单。
卢照又解释:“上回闲聊的时候无意间说到了茶道,他说有一味茶总没亲见过,我们家刚好又有,顺手拿给人家尝尝,不过分吧?”
秋原对此的反应是,勉强说得通。可卢照到底是来厂里做正事的,他也不好一直抓着男学生不放,继而又动了歪心思,想在楼廊里弯腰吻人。卢照偏过头不让他亲,他虽有些愤愤不平,还是知趣地走了。
等家里的汽车轰鸣声消失,卢照才重新拉动门把进屋。
郁秋原豪门赘婿的名声本就不大,见过他本人的就更少。林振民不太看得懂卢照跟郁秋原的关系,见前者独身进来,便问:“卢小姐,那位是你先生么?”
时下的人,但凡女性在外主持工作,大家都会笼统地叫一声某小姐,这仿佛是一种尊重似的。看面相,眼前这位卢小姐倒不至于嫁做人妇,但私下的事,却又全然未知了。
林振民进厂晚,跟同事们还不太熟,只有卢照跟他工作以外的闲谈略多点。他不想得罪人,于是又挠挠头:“你别见怪,我只是随口一问。”
“没事,没吓到你吧?那是我未婚夫,他人过于鲁莽,我代他向你致歉。”
林振民没有感受到鲁莽,他只觉得那位先生看他的眼神过于幽怨。一听是卢照的未婚夫,更不好当面说什么,只是笑:“敢问那位先生贵姓?”
卢照正从书柜上拿书,听到了林振民的问话,也没多想,顺口就答:“姓郁,郁秋原。”
林振民家里还算富庶,但离真正的望族却又差得远。在他的认知里,海陵是没有郁姓大户的,一时间,他连卢照都看轻了去。起身帮着取下最高一阁的技术指导书,递给卢照后,林振民连笑也真心些:“什么时候办婚礼哩?”
上赶着讨喜酒喝的,卢照还是第一次见。她模棱两可地应道:“快了,到时候请你。”
得了这话,林振民更觉得他跟卢照是一路人了。
但这也不能怪他,谁让卢维岳从来也没在外人面前讲过他的掌上明珠在哪高就。永宁水泥厂算是股份制的公司,卢维岳担大股东,但责任人却不是他。卢照的出身,除了厂长刘平伯,就是几个地位高一点的职员还听见些风声,余下的人,就都蒙在鼓里。
想到刘平伯,卢照又抬头问林振民:“刘厂长今儿不是说要来一趟的?怎么又不见了?”
林振民答得很漫不经心:“上午来过,没多久又走了。咱们不是跟莲静庵那群小尼姑谈收购竹山?那群比丘尼见钱眼开,说什么也不肯让价,厂里就请了邻近各乡镇的话事人并警察厅的警官过去查封山林。这下倒好了,几波人拉来扯去,闹出了枪杀案,厂长过去料理了。”
警察枪杀贫民,被他这样稀松平常地说出来,卢照的神情就有些不自在:“死的是庵里的道姑吗?”
“怎么会?”
林振民的语气逐渐雀跃,“死个把老尼姑谁会在意。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说这次警察厅带队的是总务科科长,厂长上午听电话,好像说死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