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猛言罢,席间余等十数人皆离席附议。
皇帝刘欣闻听少府猛之奏议,不由得青筋暴起,目光犀利地拧眉四扫,最终横眉努目地落至猛少府身上。猛少府只觉一股寒气,自上而下,若冷箭般阵阵袭来,不由得退后打了个激灵。本奏议乃东朝授意,王莽托请,为搭救丞相的死谏之辞。麒麟殿内出奇的静,静得闻而生畏,众皆垂手呆立,噤若寒蝉。
“孔光微言大义,秉公无私,当为诸卿表率!”
皇帝刘欣为舒缓惊怵气氛,龙袖轻拂,低声喑哑道:“王嘉一案,假谒者节,诣廷尉诏狱!”
众臣听罢,皆稽首称颂。
待京畿将军及内官筵席散尽,皇帝刘欣折回宣室殿,召谒者假节丞相府。谒者前腿刚跷离宣室殿,黄门令后腿就蹀躞进来,见皇帝正翻阅奏牍,面露沾沾喜色,便趋前躬身揖礼道:“启禀陛下:大司马丁明、车骑将军韦赏、前将军何武及司隶鲍宣,已于殿前跪候多时,诚乞觐见面圣呢!”
刘欣闻听脸色突变,忙依青窗躬身鸟瞰,果见四臣跪伏于廊内金阶之前。刘欣遂折身推开御侍搀扶,眉头锁紧,背手蹀踱两步,方龇牙懊恼道:“听得拉蛄叫,不置来种乎?赐坐蒲团,跪则跪耳,不置可否。”
黄门令应喏而去。
大司马丁明见黄门令俯身趋来,忙揩把渍汗,急不可耐叩问道:“可有宣召?”
黄门令两眼一挤,面露难色,只挥手召四内侍趋近,内侍恭身垂首将蒲团递与诸位。几人接过蒲团不由豁然省悟:皇帝御赐蒲团,乃长跪之意。恐圣意已决,执宰难逃罹难之灾矣!
();() 丁明、何武四人皆面面相觑,罔知所措。司隶鲍宣思虑再三,便将蒲团掷于一旁,挺身而起,气愤填膺道:“昔管仲曰:非贤者孰肯犯危?无贤刚不闻极言,不闻极言,则奸人比周,百邪悉起。若此则无以存矣!”
丁明三人听罢遂立身站起,随鲍宣忿忿退出前廊。
未央宫东阙司马门外,有一四出高门大府,南府门有汉白玉双阙互翘而立,双阙至府门重兵林立。大府内有百官朝会殿,两侧置署;中门内为相舍,设有正堂、庭、后园及诸曹吏舍;黄閤之内为丞相燕居听声之地。此时黄閤内哭声四起,丞相王嘉嘱毕后事,遂蹒跚趋出閤门,然目光所及,有司直、长吏、主簿、征事及十五掾曹吏,皆躬身跪拜于中门两侧,人人惊惧,个个掩面抽噎不止。
王嘉见此景此情,不禁老泪纵流,哀嚎几声方觉失仪,待正衣捋发停当,遂噙泪仰天大笑道:“今董贤惑主,星君不明,金殿噩噩平添灾煞,老朽蒙尘坐地起罪。与其奄奄待毙,不如诏狱问咎赴死,以证清名耳!”
说罢撩袍寻阶欲下。众臣僚见状忙呼:“君侯--”
便一个个顿首哭怆于地。
时有门吏自正门踉跄而至,向丞相王嘉轻揖一礼,遂颤声奏道:“禀相国,宫中谒者已临府门!”
王嘉闻听不惧反笑道:“天家行事如此急促,趁得老朽不死不足以平民愤哉!”
说罢正顺阶而下,便见谒者率两内侍夺门而入。内待着丞相称拜,谒者见丞相稽首正拜,便径自走上台阶,展开策牍,面南而宣道:“元寿元年季春晦日,制诏曰:邪臣王嘉用事独断,于外操持二心,着诣廷尉诏狱!皇帝曰:朕以违豫之躯,承祧宗庙,夙夜兢兢,惟念旧德。然王嘉屡屡迷国罔上,大逆不道,失所为愆,召廷尉议罪,朕痛惜之。”
宣罢内侍称起,王嘉方踉跄起身。
谒者着黄门将手中托盘敬与左翼东曹掾吏面前,深揖一礼道:“东曹有劳,禁中例,三公入天字诏狱以避摧辱,当自裁耳!此御赐鸩羽,当和酒饮服,以儆天下矣!”
谒者余音未落,顿时两厢府吏哭声复起。东曹掾涕泣着将御酒斟与杯盏之中,又翼翼小心以筷箸将鸩羽自漆盒中摄起,方于盏中浅浅划过,便双手接过髹漆托盘,膝行至丞相王嘉足前,遂嚎啕大哭起来。
王嘉垂目见足前鸩酒,森森清幽,深不见底,便呵呵冷笑两声,又背手而立。主簿见王嘉无进药之意,为护丞相清誉,遂膝行至王嘉跟前,先顿磕三个响头,方泣声进言道:“主簿甄阜以死谏言,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
谒者见王嘉毫无动静,遂躬下身来,正襟危坐于府门台面,面上呈露烦燥之态。
主簿甄阜见谒者有轻佻之举,怕丞相玷辱,忙复前泣血劝进,王嘉遂折身怒目圆睁道:“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
说罢端起杯盏猛掷于地,残花四溅,方泠泠笑道:“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
说罢整衣束发,大踏步跨出南阙相府大门。
阙前一骈马轺车,赤轮玄紫身,伞盖柄上绷皂缯圆顶,极尽华贵之气。王嘉命人撤下华盖,与谒者揖礼道:“老朽奉旨入罪,宜去盖不冠。”
说罢撩袍登车,随谒者诣廷尉而去。
霭霭重云,谁裹清泪?萧萧凉风,鹤唳残鸣。轺车带过,人人蒙尘。可怜怒马陷前蹄,悲回首,汗牛浃汗未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