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若是能这样死了该多好。
可我还是醒了过来。
太医忙了两个日夜才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没有在东宫的承恩殿里,阿娘防备着我,以安胎为由向陛下请求将我接去城外的白马寺休养,直至小太孙出生。
我醒时,看到了阿娘。
还有庄嬷嬷。
阿娘又骗了我。
她明明答应过我,待我嫁入东宫后,她便会给庄嬷嬷足够的银钱,送庄嬷嬷回老家颐养天年。
可如今,这世上除了卫长赢之外,唯一会疼我,爱我的人却佝偻着身子跪在我的面前,满头白发,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我心疼的直掉眼泪。
身子再沉重也要挣扎着扶庄嬷嬷起来:「嬷嬷,你怎么回来了?」
庄嬷嬷抓着我的手,颤颤巍巍的抬头,眼里是混浊的泪。
她咿呀咿呀的,似乎想劝慰我,可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或者说,她没办法再说话了。
阿娘的心比九霄的寒霜还要冷千百倍,她从来不是什么慈悲的菩萨,也从未打算过将那些知晓我和阿婉身份的旧仆平安的放回故土。
庄嬷嬷被生生剜了舌头。
阿娘要她不能言语,痛苦的活着,成为掣肘我的傀儡。
「你若能平安生下腹中之子,这贱奴便能多活几日。」
上京城名门望族的贵夫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端庄持重,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冠冕堂皇,高高在上。
「太子妃之位,多少名门贵女都遥不可望,你既得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守得长久。」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可究竟什么是我不该得的?
是这冷冰冰的太子妃之位,还是她从未给过我的,作为母亲的慈爱?
事实上,我也这么问了阿娘。
「你这是在怨我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
阿娘的脸色有些难看。
庄嬷嬷连忙扑到阿娘脚边,朝阿娘作揖,嬷嬷在为我求情:【夫人,阿满年纪小不懂事,求您宽恕她。】
阿娘用帕子捂了口鼻,嫌庄嬷嬷脏污。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被她触碰都让人无比嫌恶的老妇人,却会在雷鸣之际将我抱进怀里,轻声怜慰我一句「乖阿满,别怕」,会像娘亲一样在夜里为我哼一曲家乡的童谣。
阿娘,我不怨的。
其实,好多东西早在我不曾发觉时就已经有了。
我将庄嬷嬷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转身,平静的问了阿娘最后一个问题:「哪怕我变成了阿婉了,您也不会爱我的,对吗?」
阿娘终于回头瞧了我一眼,也只有提起阿婉时,她的脸上才会浮现一声温情,可这一丝温情又在触及我时顷刻消逝。
我知道,若没有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便是连这一眼也不愿意多施舍我的。
阿娘端着仪态,眉梢间尽是不屑。
或许是觉得有了庄嬷嬷,我便再不可能脱离她的掌控,她轻嗤一声,连这仅剩的假意都不愿意维持:「你也配!」
许久,我才能感觉到意识重新回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胸腔之下的位置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阿娘走后,我忽而哭着笑出声来。
若我能早点看清…
若我能早点看清……
或许,我爱的人不会因我而死,因我而伤,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都是我的报应!
我望着透过窗杦洒进来的几缕光亮,脸上漾出笑容,眼泪却从空洞的眼里滑落下来。
我的阿娘啊,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最看不上的女儿才是这世上最像她的人。
我和她一样,一样的自私,伪善。
就连她最爱的阿婉。
也是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