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平民百姓丢过来的石子烂菜叶,这些读书人的口诛笔伐更像一把把利刃深深扎进郁子安的肉里。
一句句不带脏字的谩骂,一张张写满“无耻之徒”
“厚颜卑鄙”
“禽兽不如”
等词的纸从四面八方砸过来。
平日里只需要走上半刻钟就能穿过的文人坊,郁子安花了一个时辰,方从才子们的包围圈中走出来。
他跨过一道台阶时,整个人更是因为膝盖巨痛无比踉跄了一下,如同狗吃屎一般一头栽倒在地,单薄脏污的囚衣,凌乱四散的头发,不见半点曾经第一公子的矜贵,只剩下了穷途末路的狼狈。
他如同死狗一般趴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动静,两个狱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踹了他一脚,“喂!你还走不走?!”
郁子安身子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挣扎着想要起身。
他被冻的青紫通红的手撑在结着一层薄冰的地上,试了好几次,才颤巍巍的爬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精疲力竭的死气,像是失去了活力的偶人,只知道机械的行事。
在他艰难迈开腿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
“郁子安!你怎么不去死?!”
“你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怎么还敢活着?!”
郁子安瞳孔猛地一颤,浑身上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他张嘴,喃喃道:“不……”
“我要活下来,我要报复回去,我要让欺辱我的人付出代价!”
他猛然抬起头,眼神阴毒像是阴沟里的毒蛇,扫过周遭的所有人。
这些文弱的读书人触及他凶狠的目光,心里头都吓的咯噔一跳。
狱卒们不屑一顾。
濒死之人总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他们早就看的多了。
一名狱卒把冰冷的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没好气的催促,“走快点!我们可没这么闲功夫陪你在这耗!”
郁子安踉踉跄跄的一走一跪,走向了青柳巷。
眼下是白日,青柳巷内做的是夜里的生意,白日里通常都是闭门补眠。
郁子安心中暗自庆幸着,他这副狼狈之资,不会被那些低贱的妓子看见。
然而这念头方起,街道两侧的窗户就好像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齐齐被打开。
娥罗多姿的姑娘们倚在窗前,看乐子一般看着街道上的一切。
她们比起愤怒的才子们便显得温柔多了,几个姑娘凑在一起说笑,谈论的自然是郁子安。
“瞧瞧这是哪家的公子呀?”
“哎呀,这不是那位向来看不起咱们这些做皮肉生意的郁二公子吗,奴家可记得上回,身份尊贵的郁二公子,还专门写了几句词骂咱们呢。”
没有什么比被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人嘲笑更为难堪的。
这些姑娘们堪称温柔的话语声,落在郁子安耳朵里似乎都成锥心利箭,将他刺的千疮百孔。
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明白过来,晏姝为什么要让他跪走到东门。
因为这一路,会路过东市,会穿过文人坊,会途径青柳巷,接下来,今日的事,会如同骤风一般扫过洛邑城。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郁子安冒充长公主的救命恩人,剽窃他人诗作,行欺世盗名之事。
郁子安不知道他是如何一步一跪走到东门的,在看见东门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的一头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郁家已经被抄家,曾经与郁子安交好的人那些人在得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时,也选择了明哲保身。
郁子安晕倒在东门下,却没有一人将他扶起来。
只要一位曾经与他交好的贵公子路过东门时,吩咐下人将披风盖在他身上。
午时过后,酝酿了一上午的风雪落了下来,漫天飞舞的雪花很快驱走了路上的行人,不到两个时辰,屋顶路面便已经积累了一层厚厚的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