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昨夜的确在房舍中听到了祁芙娘子弹琵琶的声音。”
那犯了咳疾的婢女说,她面色枯黄,手中捏着一块绢帕,时不时地捂嘴轻咳几声。
“你可记得她弹了多久?何时停止?”
“奴婢记得戌时鼓声响起时琵琶已弹了一段时间,停下来嘛,大约是亥时将过,因为妙音坊到子时就打烊,当时有几名婢女已经提前回到房舍中歇息了。”
“中途琵琶可曾停下来过?”
“祁芙娘子琴声绵连持续,停下来的时间是有,中途高大人似乎来过后院,两人说过一些话。”
“高大人是谁?”
“高大人是祁芙娘子的金主,北边的空灵山就是他家祖业。据说高大人原本有意为祁芙娘子赎身,只后来他发现祁芙娘子同时与南城席公子有私交,因此犹豫不决。”
“你可听到他俩说了些什么?”
“奴婢未曾听到谈话内容,连高大人过来也是因为奴婢去茅厕的时候看到他走向后花园,然后娘子的琵琶声就停了,算下来一刻钟不到。”
“不过。”
这时在一旁的辛儿插话:“娘子虽与席公子私交甚笃,但也只局限于对琵琶的爱好,席公子是位琴痴,时常来妙音坊找娘子赏乐罢了。”
“那位高大人可曾对此不满?”
“有一次的确撞见过,当时高大人的脸色不太好。”
辛儿低声说道:“娘子还曾追上去解释,高大人性情冲动,回头就将娘子的琵琶砸了。但闹过之后过两天又跟没事人一般光顾妙音坊,还送了娘子一把昂贵无比的新琵琶,说是东瀛匠人所制,三年才得一把。娘子对那把琵琶并不上心,她说最好的琵琶是大唐本土制造的,东瀛人的手艺加持再多的宝石也不过是在东施效颦罢了。”
红鹤想起被随意挂在墙上的那把螺钿紫檀琵琶。
祁芙从戌时之前到亥时结束,足足两个时辰都在后花园中练习琴技,中途金主过来两人交谈,然后由婢女辛儿送回房中,当时班翀应该不在床上,祁芙也还活着。
可那祁芙在死亡时是睡在床榻的外侧,就算班翀醉酒误闯了乐伎所在的三楼,他又是如何跑到床榻内侧去睡的?
“她的衣物完整身体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从嘴角的血迹来看,她的确是中毒而死,根据尸身僵硬的程度,她大约死于子时。”
仵作范社走过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具体是什么毒物,又怎样进入她的体内,我需先将她运回义庄好好检查才能知晓。”
红鹤说:“我可与范先生同去。”
“你还是留在此处勘察吧,将一具尸首破腹开肚掏出肠子来这种龌龊的事不适合让一个小娘子反复看到。”
范社看了她一眼:“况且我那并无吃食和茶水,去了小娘子又会挨饿受渴。”
红鹤眉毛颤动了一下,想来是自己抱怨在义庄挨饿的事传进了这范社的耳中。这人不仅为人古怪,怎么还如此小气,红鹤正想到此处,外面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声。
一名身着翠绿色襦裙,外罩红色披子,满头珠翠的中年女子正在门外央求着要见官。
“休得哭闹?”
红鹤竖眉,打断了她的哭喊声:“你有何事?”
“我是芙儿的阿娘,大家都称我月娘。”
那胖妇人哭哭啼啼地说,脸上铅粉与口红糊成一片:“我要告官,我要告官是红袖楼的歹人害我芙儿。只因我们今年夺了那花魁之位,那红袖楼的姜莘心中绝不服气。”
“谁是姜莘?红袖楼可是什么青楼?”
红鹤在一边问道。
“红袖楼是东坊的一处勾栏之地。”
毛虎在一旁解释道:“姜莘是谁?”
“姜莘是前年和去年新会的花魁。”
月娘咬牙切齿地说:“是那舞娘技不如人输了,心中却并不服气,到处散布我们芙儿的谣言,说我们芙儿已有了意中人,还私定了终身。”
“你今日还说是祁芙床上的那位公子下的毒手。”
毛虎用手搓着颌下短髯:“念头怎变得如此之快。”
“回大人话,我想那公子是姜莘安排的,他昨夜很晚才到妙音坊,什么都不要就要点酒。定是他趁夜里无人,乱跑进了芙儿的卧房里,企图玷污不成才下了杀手。”
月娘抽抽涕涕地说道。
真是一派胡言,红袖叹了口气:“那公子昨夜可曾说过要留宿在此?”
“的确说过,昨夜他和这位公爷一起来的。”
月娘胆怯恐地看了一眼毛虎:“这位公爷没一会儿就先走了,公子要了一间空厢房歇息,他出手很阔绰,说话斯文,像是很有身份的人。所以我就将二楼最好的那个房间给了他。哪知……哪知他竟然害了我的芙儿。”
她又开始哭哭啼啼地闹起来。
“带我去看昨夜你给他的那间厢房。”
红鹤忧伤地说。
妙音坊是一座三层高的楼阁,最下面一层是大厅,中间有一座高台是乐舞表演的地方,高台四周紫色笼纱帷幔低垂,烛火高照,围着数座奢华的紫檀酒案与丝绸软榻,可供客人一边欣赏舞伎优美的舞姿,一边饮酒消遣。
从大厅两边的楼梯上去,是供客人们留宿的地方,格局看似与三楼相同,都是四面走廊,一边是雕花围栏,一边是扇扇房门。班翀所住的那间是二楼最大的一间厢房,红袖推门进去,房间内部也是一厅一寝的格局,只是少了些祁芙房中的奢靡,成设更为雅致,她撩开半月门上的藕色纱帐,看了看放在墙边的架子床,上面的翠绿色褥垫似有被人睡过的痕迹。她走过去闻了闻,垫子上似乎还有隔夜馊臭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