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热水打着旋转进杯底,又被会察言观色的丫鬟端到近前,嬷嬷扶着洛彩坐下,斟酌了再斟酌,说着讨喜的话宽她的心:“夫人可别听她们瞎说一通。我听人说起过,执法堂厉害归厉害,可也常有学艺不精的小弟子进去浑水摸鱼,完不成任务了就指鹿为马,冤枉好人。”
“况且就凭着那两块,两块啥也看不出的令牌,也不能证明她们就是执法堂的人,说不定是从哪捡来吓人的。照这般说,真是居心叵测,若夫人因此出什么好歹,非报官去拿她们不可。”
生长于市井的婆子什么也不懂,可洛彩读过诗书典籍,早年跟着丈夫见过不少世面。
方才两位女子,不论站或是坐,都有自成一派的姿态,衣着配饰样样非凡物,言谈举止更叫人自惭形秽。
普通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她们有这骗她的功夫,做什么不好。
人往往总是这样,越在意的事就越爱多想,一星半点的可疑之处都要翻过来,倒过去地反复咀嚼。每想一遍,心里就咯噔一下。
洛彩指甲捏得极紧,深深陷入掌心里,整个人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又像一只遭了雨淋的鸟,显而易见是受了惊的惶惑不安。
那婆子见她忧心忡忡,一副深以为意的模样,才提了口气要接着喋喋不休说那些不知道从多少人嘴里传出来的留言,就见洛
彩的肚子突然打拳似的动了一下。
那动静不小,惊得那嬷嬷一下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怎么了?”
洛彩看向嬷嬷,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全无察觉似的,现出一点提线傀儡般不般配的僵硬之意:“你接着说啊。”
一向多嘴多话的嬷嬷心一颤,嘴角勉强动了两下,方一边偷偷看洛彩的肚子,一边自欺欺人般接着道:“老奴说得粗俗,但就是话糙理不糙,咱们是凡人,既不修仙,也没跟什么门派有牵扯,真要有什么神鬼灵异事,也是朝廷派人下来通知,哪有这样潦草给人定性——”
嬷嬷突然说不下去,因为洛彩突然一反常态的笑起来。
跟之前秀气优雅的笑不同,她笑时甚至发出了尖而高的“咯咯”
声,嗓子里咕咕哝哝的,像数十个孩童同时得了什么有趣物件时好奇而满足的低语议论。
丫鬟见状,率先反应过来,“啊”
的扯着嗓子尖叫一声,慌不择路逃跑时将桌上奉着的茶水带得叮当哐当砸了一地。
这响动惊动了洛彩身边站着的嬷嬷,她张了张嘴,一张脸抖得跟剥落的树皮一样,半晌,才连滚带爬地出了待客的正厅。
偌大的宅子山摇地动般震颤起来,才买来的丫鬟婆子晕的晕,跑的跑,一时之间闹得鸡飞狗跳,人声沸腾。
她们跑,洛彩也不追,看戏一样坐在四四方方的凳子上,不老实地挪动着臀,小孩般娇娆地舔了舔自
己的指尖,像是嗅到什么香甜的东西,又天真地笑起来:“跑吧跑吧,一个都跑不掉,通通要被我吃掉。”
是个烂漫清脆的女童声。
这样异常的情况只持续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洛彩恢复神志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耳边也是“嗡嗡嗡”
的一片吵闹。
好半晌回过神来,手先落在小腹上,见没有任何异常,提下的心还没彻底放下,一口气就噎在了喉咙口。
只见她的肚子如吹气皮球一样胀了起来,眨眼间就已快到临盆的月份,她渐渐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到,视线里只有那个大得离奇的肚子。
洛彩脑子顿时嗡的一懵,在撕裂般的疼痛铺天盖地涌来之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果然,她们说的果然是真的。
薛妤和善殊就是在此时冲进来的。
薛妤手里提着一盏鲜红似血的灯,那灯不受控制地乱颤,光芒越来越盛,颜色越来越妖异,罩子里的火芯熊熊烧着,像是得了主人的话,要将拿灯的人手灼出个洞来。
偏偏它被薛妤握着。
那灯越不老实一分,身上蒙着的寒霜就更厚一层,到后来,已经看不出这是一盏灯的形状,它才终于知道怕似的,垂头丧气地歇了劲,安静下来。
这就是引她们一路从雾到城追到宿州城的幕后元凶,尘世灯。
薛妤和善殊之前在外守着,为了降服它,很是花费了一番气力。
善殊捏了个小术法,
将在疼痛中时清醒时迷糊的洛彩放上了床。薛妤在尘世灯上下了个封印,动作利落地挂在床幔上。
紧接着,以她为中心,连着外面早就布置好的隔绝大阵,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提了起来,爆发出铺天盖地的灵光。
但凡有些修为的,隔着十里八里都能察觉到这边不比寻常的动静。
“这样大的阵仗,那妖僧也该来了。”
善殊弯腰细细看洛彩的神色,视线又落回她大得不像样,像是绷到极致,下一刻就要炸开的肚子上,看了眼薛妤,道:“听留在执法堂的人说,你身边那小少年好似不太听话。你前脚来,他后脚就去云迹酒楼盯梢了。”
“哪都好,就是不听话。”
薛妤显然也得知了消息,她美目微扫,屈指在尘世灯上敲了敲,带着点威胁似的意思,那灯于是不情不愿地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