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端移开了目光,看窗台洁净,日影斑驳,就着方才那盏雪片茶,就事论事道:“雪片香气虽浓,然而浮于表面,想来泡出的头几盏还好,到底比不上春茶。”
“是罢,我也是这么想的。说是经了霜的冬茶,滋味很是不同,想来郡主不大通晓茶事,只一味叫底下的人糊弄了。”
崔三夫人见他脸色有所舒缓,喜上眉梢介绍着娘家送来的春茶,“这玉楼春,长于石壁,一年也就那么几斤。好歹是你舅舅宠爱,年年送了来,你喜欢,都留给你了。”
崔明端没反驳,见日影过了回廊,不答此话,起身去书架抽了一本书出来,“母亲近日若是无事,拿册书回去读读罢。”
崔三夫人从前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宋家的门第,比起崔家,自然是差了许多,也是因她盛名在外,才得以嫁入崔家。
如今,岁月荏苒,她主持中馈,早已不得闲再捡起书册。
而她,似乎也忘记了,接下那册书,喜色更盛,“你表妹最喜诗书,难得来小住,我拿给她看。”
“母亲,儿子与郡主的婚期,约莫就在这几月,为免御史参奏崔家行事不检,往后家中宴客,皆不请未嫁女,还请母亲帮着费心。”
“那你表妹——”
“表妹,乃宋家爱女,舅舅家自会为她择良婿,母亲着实不必忧心。儿子说一句不当说的话,舅母性子本就要强,母亲一味操劳,没得让人以为母亲要抢她的女儿。儿子独占母亲宠爱,未能有血亲妹妹,好在郡主温婉可人,母亲尽可把她当自家女儿看。儿子愚钝,但见父亲待她格外亲厚,不知是否也是此意?”
“可是郡主——”
“如果母亲要依礼法来论,还当她是皇家郡主,也未尝不可。百姓传颂,将士敬仰,就连天子也盛赞不已,确实不该当她是寻常女子。”
六郎从不落人面子。
这京城人都知道的,崔三夫人罕见没了笑意与忧虑,面上尽是彷徨之色。“六郎,你当真钟意么?”
“始于皇命,忠于本心,天也不早了,儿子送母亲回去歇息。”
……
阿藤仍是心有余悸瞟着大人。大人送完人已经站在廊下一刻钟,就望着那棵木兰看,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花房的人,近日在忙什么?”
“啊?”
崔明端指着上头那根细长的藤蔓,“那东西留着作甚?杂乱不堪,全然坏了松柏之气。”
“是,小人这就叫人来清理。”
“罢了。”
崔明端留下了话,又负手在花坛边踱步。这样乱糟糟的,日日看着,也好时时记着。
他成长的地方,不适合她来。他也不住这儿,且随它去。
“去泡壶茶来罢。”
阿藤不敢即刻就走,小心问道:“方才夫人送了两款茶,不知大人要哪种?”
“雪片便可。”
这雪片,与那日和荀二郎在临江楼吃的秋子来自同一地。她虽在病中不宜饮茶,但也喜爱。
——雪片是冬茶,虽不名贵,可也是茶农的生计。香极,也便宜。比名贵的春茶更具有烟火气。六郎尝尝?
世家往来应酬,桌上之物,最不需考虑的,便是人间烟火气。
人在其中,久了,不说烟火气,连人气也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