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孤身出现在此。
裴长简一行人开的是一辆七座小客车,碰巧经过,在山道上停下来问司机这辆卡车是不是抛锚了。
迎面吹来的山风里还沉淀着白天炙热的余温,吹得她一阵心浮气躁,心头思绪像杂草般纷乱丛生,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远离岚城十万八千里的穷乡僻壤再次见到裴长简。
而眼下这种情况,似乎又只有他们能施以援手。
余丛星见到有好心人愿意捎他们一段,立马奔到车前面,报出了他们要去的目的地,问车上的人知不知道该怎么走。
开车的人戴着墨镜和防尘的口罩,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年纪,听声音还蛮年轻的,他听完余丛星报出的地址,愉快地吹了声口哨:“嘿,巧了,我们正好也要去那里。”
“上车吧。”
司机降下车窗,手探出来敲了敲车身,催促道,“各位,动作快点,天黑了山路更不好开。”
裴长简和另一个下车的人帮他们把仪器和物资搬上后车厢,东西太多,客车容量有限,不能全部搬完,留了一半在帆布篷车上,等这辆卡车修好后再运到营地。
叶嘉沅坐在小客车后排临窗的座位上,车上除了她和余丛星,包括裴长简在内还有四个人。
车里的气味很不好闻,除了座位散发出的皮革味,还有烟草焚烧后呛鼻缭绕的余味,这帮人大概刚在车厢里抽过烟。
叶嘉沅悄悄按下了开窗键,把窗户完全降下来,让风灌进来换一换空气。
大家互相自我介绍过后,对彼此有了基本的了解。
小客车上原有的这四个人隶属于岚城电视台。
岚城正在申报文明城市,市电视台得知市地勘局要远赴西北大山支援采矿的消息,也派出了一支采编小队与地勘队同行,要拍一支纪录片,全程记录下地勘队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勘查矿产的经历。
聊着聊着聊嗨了,副驾上一个头发留至及肩,很有艺术家气质的男人,笑容爽气,壮志豪情地在空中比划着手势:“到时候我们纪录片片头,黑幕上出现一行字,写——‘致那些功勋卓着无私奉献的平民英雄’,哎,就把你俩的名字也打上。”
那口气,好像要给去世的伟人树碑立传似的。叶嘉沅被逗笑,嘴角微翘。
余丛星和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叶嘉沅则被车厢里残存的烟气熏得有点难受,没怎么说话。
偏偏这个时候,坐在她前面的人,好像叫钟大川的,烟瘾上来了,从烟盒里倒出一支烟咬在嘴边,摸遍全身口袋没找到打火机,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便拍了拍旁边的裴长简,向他伸手招了招:“打火机。”
“没有。”
裴长简直截了当地抛出两个字。
“什么没有?”
咬着烟的不乐意了,“你怎么可能没有。”
言下之意是,你一个老烟枪怎么可能不随身带着打火机。
他张口就来,答得坦然:“戒了。”
钟大川一脸懵:“什么时候戒的?”
“刚刚。”
“……”
得,就是不肯给打火机的意思呗。
被这么一闹腾,钟大川也没了兴致,悻悻地把烟从嘴里拿走:“算你狠。”
聊得火热的几个人没注意到这边借打火机的小插曲,叶嘉沅因为对烟味敏感,在钟大川掏出烟想抽的时候,她就不自然地挺直了背,默默往窗边挪了挪。
听到裴长简果断拒绝借打火机的说辞,她的眼神往那边的窗边飘了飘。
裴长简坐在她的斜前方,他们全程没有任何交谈,除了最开始上车的自我介绍外,没有再多说一句。
车窗外,红日西斜,天色向晚。
许久未见,他的脸还是像初见时那样好看,面部轮廓优越,肤色白皙,在窗外照进来的明荡荡的霞光中似散着冷莹莹的光,浓黑的乌眉下,高鼻薄唇,利落流畅的下颌线收得恰到好处。
叶嘉沅一盯就是好一会儿,直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在没人注意到之前,赶紧收回视线。
地质勘探队的营地在鹅贵山的半山腰,从山脚到半山腰的这段山路九曲十八弯。
山上飞沙走石,山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从蛇形盘旋的山道往山谷里眺望,苍柏翠竹染绿了漫山遍野,山风呜咽,吹得山下的松涛阵阵如波澜起伏,松林幽荡之声,像裹挟着海藻的浪花哗啦啦撞碎在岩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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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黑未黑时,小客车颠颠簸簸,终于颠到了目的地。
地勘队共计二十余号人,所驻扎的营地借用了当地一所废弃的小学。
鹅贵小学是大山里唯一的一所小学,原本方圆百里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后来修了路,交通方便了些,小学就搬到了山脚的乡镇上,这里便慢慢地废弃了。
到如今,正好向当地政府借来改造成地质勘探队的休憩之所。
校园里只有两排简陋的平房,一排是教室,一排是从前的教工宿舍和办公室。
平房之外有一块勉强可以称之为操场的空地,因为积年无人问津,杂草野蛮生长,长势凶猛的野草甚至没过了升旗台,旗杆上空荡荡的,月色下一根孤独的旗杆顶天立地。
地勘队里的女工程师少,此次驻外队伍中,加上叶嘉沅一共只有五位女性。
鹅贵小学共计九间空屋子,除去一间专门用来放各类仪器的储物间,一间会议室,剩余七间里,五间男寝,两间女寝。
叶嘉沅被分到和一个名叫魏满的女工程师一起住,魏满刚研究生毕业一年,大不了她几岁,帮她放置行李,介绍目前矿上的进度,对她像大姐姐照顾小妹妹一样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