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就是,想修,但没钱。
叶嘉沅昨晚在村子里一路走来,看到山脚的生活条件确实比山上住民的条件好多了。
如今再听村长句句离不了村子艰难,心道难怪队里要派他们两个无足轻重的实习生下来交涉,供电问题看来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谈妥的,但关系到地质队接下来几个月的生活环境,不得不解决。
谈到后来,村长踢皮球的意思有些明显,让他们去县里找上一级沟通,只要谭岭县政府愿意拨款下来修鹅贵小学那一片的电缆,村子里才能找人去修。
听明白了村长的意思,他们又计划着从村里搭车去县城。
挨家挨户问了半天,最后只找到一辆拉小麦的农用拖拉机同意顺路载上他们。
天色灰蒙,入夜的天空是淡薄的水墨色,昼夜温差大,晚间的山风凉飕飕的,碎冰似的拍打在身上。叶嘉沅没有经验,这次下山带的都是些基础替换的衣服,清一色的短袖t恤,一件外套都没带。
她在夜风里冻得抱起了双臂,这时,一件衣服兜头盖脸地朝她的方向丢过来。
准确地盖住了她的头颈。
眼前突兀一黑,她把这件遮挡物扯下来抓在手里,定睛看去,看到坐在她斜对角的裴长简只穿了件白t,把外套丢给了她。
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他的体温还残留在上面,她穿上那件衣服,袒露的胳膊贴着宽大的袖筒穿过去,如同和他面对面的一个拥抱。
山道两边,森森树影晃动,晴朗夏夜的月亮挂在树木的枝杈间,夜风中快速涌动的云海,簇拥着月亮如一盏杏黄色的灯笼,滚向了远方层林迭翠的山峦。
拖拉机一路向前开,车身零件一路轰隆隆地响,生硬的柴油味熏得她鼻子发酸,一阵阵想吐,之后又遇到一个大斜坡,颠簸着缓慢上行。
叶嘉沅裹着裴长简的外套缩在他对面,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居然睡得着。”
他低垂着头靠在那儿,似乎睡得很沉,在幽暗的月光里一动不动。
拖拉机艰难爬坡,车轮不设防地碾过一个小土坡,车身狠狠一震,叶嘉沅眼见他往侧面倒去,后脑勺撞在车身上,仍是一动不动。
她这才发现不对劲,爬过车斗中的小麦垛,凑近去细看,看到他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喝醉了酒,一摸额头,热度惊人。
“你发烧了!”
“裴长简,裴长简!”
她连续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又推了推他的手臂,他都没有反应。
叶嘉沅慌了,到这个时候才想起他从一大早就不好的脸色,不止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大概率是吹冷风受了寒,晚上又不顾自己的情况,把外套脱给了她,继续吹风,不感冒才怪。
她想仔细试试他的体温,手背刚贴上他的额头,睡梦中不安稳的男人就察觉到了什么,他小声哼了一下,费力地撑开眼皮一条缝,看到是她,摇了摇头,一个劲往后退,但他背后就是拖拉机车斗的铁皮,退无可退。
她不知道他都烧成这样了还在闹什么别扭,想探手给他试个体温他都不配合,她的脾气上来,强行扳过他的脑袋,大声说:“你能不能乖一点!”
他呼吸滞重,鼻腔里发出轻细的哼唧声,像委屈的小猫,哑着嗓子嘟囔了什么。
叶嘉沅凑得更近,几乎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才听清楚他迷迷糊糊说的是什么。
“离我远点。”
叶嘉沅摸过他额头,体感得有三十九度往上了,他这个时候差不多人都烧糊涂了,却还惦记着要离她远点,怕传染给她。
黑暗里,他清瘦俊秀的轮廓近在咫尺,微垂的眼尾,长而直的细密的扇形睫毛,月光下的面容显出无端的柔和。
路边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不甚明晰的路灯,灯影明明灭灭地落在他烧红的脸上,他小口喘息着,像落在岸上无力挣扎的鱼,偶尔会半梦半醒地睁一下眼,湿润不聚焦的眼睛闪着琥珀般的光亮。
“真拿你没办法。”
她长长叹了口气,轻声的,无奈的,像是在自嘲,又像是认命。
她贴近他,轻轻扳过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颈窝里,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住他,然后用双臂搂住他,紧紧搂住他,用身体替他挡住迎面刮来的山风,同时也避免他的后脑勺随着行车的颠簸,再次磕磕碰碰地撞到车身上。
这一切做好以后,她抱着他,脸贴在他的额头上,轻声嗫嚅着他的名字:“裴长简。”
一遍又一遍。
却无人应她。
山风拂过他们的脸庞,他的脸因发烧而持续高热着,她的脸也是滚烫的,甚至自我感觉比他的还要烫。有蚊虫飞来,她就分出一只手扇动着替他赶走。
他呼吸的小股气流扑在她的颈侧,急促的,温热的,像猫爪不轻不重地挠在她的心上,挠出一道深重的痕迹。
她想到他们刚下山那会儿,他还生龙活虎地替自己处理受伤的手心,转眼就病怏怏地歪倒在她怀里了。她第一次见到他脆弱的一面,心里一块地方因为沉重的担忧而陷了下去。
和他依偎在这座陌生僻静的大山中,像是躲在人世间最安静的一隅,她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甚至还有点儿怅然若失的悲凉,为自己的心再一次不争气地沦陷。
这一次,她任由自己沦陷。
叶嘉沅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自言自语地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太好追了?”
他们人还没到县政府,先进了县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