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妈妈一听就急了,“你孤身一人去?还是和侯府的裴公子一道?”
闻昭手指轻蜷,压下满腔涩意,说:“……我自己去,舒妈妈日后也别提侯府了。”
舒妈妈张张唇,才要继续问,林词安扯了下她的袖子,这一个打岔,话就没问出口来。
闻昭也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低着脑袋自顾自说:“一早便说了,不可挟恩图报,当年祖父的恩情,当年已经还了。如今我能顺利活着,多亏了裴小侯爷,我舅舅舅母一事,也是……也是侯府处理的,这恩情早就还完了,旁的不敢再奢想。”
舒妈妈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没见过,稍一思索便猜了个大概,她心疼闻昭,却也明白,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和规矩更多,何况是侯府这样的门楣。
小侯爷要娶的正头大娘子,总归是要权衡利弊,再三思量才能定下的,那位的身份,多半是在官场上对侯府上下大有裨益的人。
现实就是如此,感情一事在官场和家族兴旺面前,什么都不是。
她抬手将闻昭揽入怀中,像小时候闻昭受委屈之后安慰她一般,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温声说“我看这京城也没什么好的,要不是姑娘在这里,我也懒得来。这样,正好我也不愿去林家,不若我与姑娘做个伴,咱两一道去外面转转,待在祁州几十年,我也想看看其他的地方的风土人情。”
她声音低柔又坚定,“我想好了,我们先去姑娘说的那个什么越州?看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和咱们祁州有何不同。”
鼻旁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香气,听着舒妈妈的声音,闻昭才止住的泪险些又流了出来。
舒妈妈絮絮地说了许多,甚至想好了去了生地要如何和闻昭一块儿谋生,闻昭沉闷的心情渐渐地活了起来。
待舒妈妈一语罢,她才道:“从祁州到京城,林伯伯多少年才接您回来,词安哥哥也在这里,要是我真与您一道去了,那可真是罪人了,哪还有脸再见林伯伯?”
见舒妈妈要反驳,她截住话头,道:“我意已决,妈妈就听我一次吧。”
舒妈妈终归是没能说出什么,姑娘的主意大着,她多说也无益。
林词安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几次欲开口都没能成功。
……
用罢膳,舒妈妈再三拉着闻昭要一同去林府,也被她拒了。又怕这是最后一回见面,舒妈妈便差了林词安下楼订了一间上房,想着在此处歇一宿,闻昭没有再拒绝,林词安只是坐了一阵子后,便起身回去了。
夜色悄然而至,天色擦黑之际,一身青色直裰的青年怀中提着包裹,步履匆匆地越过街边商铺,径直到了酒楼。
他目不斜视,脚下动作飞快,直至上了楼梯,这才慢下步子,理了理衣袍,停步在最右边的一间房门外,抬手扣响了门。
此时屋内烛灯下,少女低垂螓首,看着桌上一堆摊开的纸边泛黄,字迹稍有模糊的信件。
正是当年侯府与闻昭祖父通过的书信。
舒妈妈此番来京,特意将这些东西背来,就怕侯府不肯认这桩恩情,薄待了闻昭,如今看来,也是没用了。
闻昭双手捏着信纸边缘,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只有略微发抖的纸张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信中内容今日侯夫人分明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知了自己,可她仍旧是执拗地打开了信件,一行一行一字不落的看了下去。
“裴氏清衡与闻家昭昭之亲事……”
“闻家小娘子近来安否?裴氏清衡遥祝妹妹芳辰——”
“裴氏一族生来便该在边关,驻守国土……恐负小娘子一生,故今我裴氏愿以黄金、布匹为筹,取消婚约,万望贵府恕罪——”
若说起先打开信封时心里还略有不甘,抱着一丝侥幸,那么到如今闻昭也无法清晰地描述自己到底是何心情。
信中寥寥数语便清晰地描述了裴家大郎的品性、性格种种,他是值得敬佩的将军,甚至退婚也是怕耽搁自己。
可正是这种认知,让她感到难堪。
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待在京城了,真的不知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裴清川,如何去面对与侯府相干的一切。
良久之后,闻昭将信一封封折好放好,有些出神地看着小几上跳跃的灯花。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着,要是自己当初在祁州的山崖之下没有遇到裴清川就好了。
敲门声响起时,思绪被拉了回来,她欲起身去开门,忽觉脸上有些痒,抬手去触碰时,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是流了一脸的泪。
可当她站在门内,双手搭在门闸之上的片刻,还是在幻想着门外会不会是他。
门开了。
是林词安,
还好是林词安。
……
翌日清晨,舒妈妈尚未醒,闻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牢记在自己眼里。
良久之后,她吹灭蜡烛,转身离开。
室内由明变暗,榻上装睡许久的人缓缓睁开眼睛,起身打开窗子,浑浊的双眼里蓄满了泪珠。
她侧身站在窗后,看着楼下长街之上的一双背影久久没能移开眼。
尚未破晓,天色还暗着,晨间湿气重,闻昭打了个喷嚏,林词安侧首看她一眼,憋了许久的话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就必须离开吗?”
声音略低哑,失了往日的清润。
闻昭揉了揉眼,看着前方的路,轻轻地“嗯”
了一声。
相逢即是上上签,他诸事顺遂便足以。
林词安很轻很轻地叹息,他看着身侧小娘子的发顶,说:“我已找好了人,他们会一路护送你直至越州,待你安顿下来之后,记得写信与我,待我春闱放榜之后,便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