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吧。”
庄卿把伞收好,从怀里掏出小鱼干,月桂就又奔着庄卿那里去了。
“看榜不急着一时,我叫随从给你烧了水,你还是去换身衣服。秋天容易风寒。”
他喂了两根小鱼干,起身招呼冷时一起进去,没想到月桂也跟了上来,只是它死死地黏糊在冷时身后,似乎非要她像往常那样给它小鱼干,冷时看不得猫被雨淋到,于是把它抱起来。月桂倒是非常自来熟地往她肩头一趴,冷时怎么哄都不愿意下来了。
庄卿似乎对于这样的场景有些意外,毕竟猫一般不会这么热情地对着素昧平生的人。冷时只好打太极:“子衿院长,你们萧山书院的猫还挺热情,初次见面就这么粘人。”
他没有过多回应,只是点了点头,等伞边沿上的水滴得差不多了,又撑开伞领着冷时向客房走去。路上别无他人,冷时忍不住问庄卿:“子衿院长,您这个伞柄上刻了两个字,好像是冷时?这不是您的伞吗?”
庄卿目不斜视地回答:“你认识冷时吗?”
“学生从未听闻这个名字。”
冷时小心地避开脚下的水洼之地,就听到庄卿公事公办的语气。
“这个人似乎在江左犯下了罪行,参与了刺杀桑苎翁的事件。桑苎翁是江左的重要史官人物,我当年也接受过他的教育。作为学生,理应记住杀害老师的凶手。”
他动作利落地收了伞,示意冷时进房间去沐浴更衣。
再一次从庄卿这里听到的评价居然已经是仇人,少年之事不足道,悲凉不可言。冷时低着头收伞震雨,只是继续问道:“子衿院长见过冷时吗?”
“未曾。”
冷时叹了口气,把伞整理好还给庄卿:“多谢子衿院长的伞,学生感激不尽。”
“你真的是来看放榜吗?”
庄卿突然轻声问道,“来看放榜的学生都一脸期待,或是欢欣鼓舞,唉声叹气来的很少。”
“人这一生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我从小命途多舛。”
冷时左右张望了一番才回道。
“你不慌不忙,对于放榜确实是神游心外,上山后你也并不对萧山书院的布局感到新奇,猫和你似乎是熟识。你真的是第一次来萧山书院吗?”
声音不大,疑问却非常地尖锐,好似一根根长箭,将冷时钉在原地,无法回答。
急雨打到一边的芭蕉叶上,哗哗作响,密密的雨帘逼来,使人有些窒息。两个人对视了一会,还是冷时的一个喷嚏打破了僵局。庄卿点到为止,严厉地对她说:“不要让我发现你在这里有什么对书院不利的小动作。”
他说完抖了抖伞上的雨珠,等到月桂钻到了自己的怀里,才往茶室那边去了,似乎对这个奇怪的学生不屑一顾。这是冷时第一次从陌生人的视角去看庄卿,确实是不近人情,心肠冷淡,显得过去的庄卿格外温情。
等到沐浴更衣完毕后,已经是萧山书院的夕食的时间。代表夕食的钟声已经敲响,学生们撑着一把把油纸伞从教室的回廊下涌向食堂。冷时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眼睛倒是已经是完美的黑色。她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伞,从一边的小路上往慈安塔走去。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榜上有名,但是还是忍不住想亲自看一看,做戏也要做全套。
慈安塔下没几个学生,大家都是看榜看完了的人,纷纷散去。只有一个穿着青色襦裙撑着伞的女孩站在医类前仔细看榜。看到冷时走近,她主动打招呼,声音清脆:“你也是来看榜的吗?”
“是的。你也是?”
“自然,我已经看完了,你是哪个类的?”
“数类。”
“数类在右边。”
她白皙的手指指向了一个方向,冷时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这不是苏涤吗?为了伪装成学生,居然连手指上的蔻丹都涂掉了。
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并无其他人,冷时这才回应:“你怎么在这?”
“没办法,陆园主实在给得太多了,我们玲珑楼就把我调过来给你打下手了。”
她也轻声回应。
之前可不见得你这么见钱眼开啊!冷时内心都快被这感天动地的情谊给软化了:“所以沈缨人呢?”
“去玲珑楼了,说是让他一起来统领大局。本来我劝他去长安,但是他说要是留你一个人踏入旋涡,自己隔岸观火,实在是做不到。但是如果真的事败,他一定会出走长安的。”
她突然抬高音量,“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秦竹。”
“我叫三水。秦竹是吧?恭喜恭喜,你看,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她一脸热情洋溢,“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
“也恭喜你!”
冷时回以虚假的祝贺。
“时候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很难得地笑了笑,这是一种很轻松的笑容,不带有一点的讽刺意味。
又现出一重心幕来,也慢慢的拉开了,涌出七年前的一个印象。那天晚上苏涤来找曲鸢吵架,冷时抱着失恋的心情回来,屋檐下的雪水,一滴一滴的落到衣角上来,台阶边的水泡儿,她当时似乎有什么心事,笑容很是沉重,谈不上一点友好,泛来泛去,同样微妙的神情,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的合了拢来,绾在一起。
看完榜之后就是入学,不知是不是苏涤私下找了庄兰,两个人莫名其妙被分到了一个寝室。上一次和自己一起住在梧桐树边这个屋子的人也是医类,叫曲鸢。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成为了对立面的敌人,冷时一边想着,一边洗衣掸尘,发现苏涤在这里铺床迭被。过去是苏氏大小姐待遇的她,栽绒毡,金幔钩何等器物没见过,如今迭被子的手法却已经很精炼了。这其中的艰辛自然是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