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时站起来把镜空送到门口,门口等待的陈大爷招呼镜空上马车。几日不见,陈大爷又换了一副容貌,他和善地冲冷时点点头,就驾车离去。
冷时正准备关门,突然门外一只脚卡了进来。厨房做饭动静比较大,苏涤和沈缨自然听不见门口的动静。冷时只好尽量和善地回应:“家中无客房,不借宿。厨房缺柴火,不借刀不借柴。我们就是普通人,没姿色,不接客。”
对面似乎被这一连串的话术给震住了,然后半夹杂益州的方言笑着回应:“我晓得哟,但是我是真的找不到去处了。这里离进城实在是有些远,也找不到合适的落脚处。我送你一些花椒怎么样?益州带过来的新鲜花椒。”
“我对花椒没兴趣,再不收脚我就动手了。”
冷时企图把她的脚推出去。
“姑娘,实不相瞒,我其实是萧山书院的人,眼下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和姑娘借宿,若是姑娘愿意,我回了书院必然会回赠姑娘重礼。”
“萧山书院”
这四个字在冷时的脑子里游走了两圈,她隐隐约约地记起那个站在长亭外撑着油纸伞的有泪痣的人,点点滴滴,都是桂花糕的味道。她犹疑了一番:“你认识我?”
“我哪里认识你哟!萍水相逢,萍水相逢!姑娘行个方便吧!”
门外的女人传来豪爽的笑声。
冷时谨慎地拔出门后的剑,然后打开大门一看,是一个旅人打扮的女子。这个女子身着萧山书院的青色长衫,背了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腰间还别着一根九节鞭,脚着乌皮靴。丹凤眼,悬胆鼻,花容玉质。看上去除了眼睛,这个人的气质和庄卿身上那种典雅的特质有点像,虽然她明显更加豪放潇洒。
“咦?你是异瞳?”
对方看到冷时的第一眼就愣住了,但是眼里却透露出一股期待。
“眼睛人人都有,我不过是比别人多点颜色。我们这不适合留宿,你走吧。”
冷时只求快点把人送走。
对方并不畏惧她手上的刀剑,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冷时一番:“手上的剑茧很厚,又穿着靛蓝色没有白狮子纹样的衣裳,长得还不错,是异瞳。站姿一举一动都是明显受到良好训练的剑客,你是不是叫冷时?”
冷时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来者不善,她举起刀剑,准备直取她的咽喉。对方两手一夹,剑就停留在咽喉几寸之外,她不慌不忙地继续说:“头上的银簪是摩羯纹样,我猜测你就是我那尚未见过面的弟妹冷时吧?庄子衿也好,我儿子也好,都在信里提过你的容貌,这个确实不难记住。”
弟妹?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冷时有些绝望地想收回刀剑。
这个女人笑着拿出一把带刺的花椒,继续说道:“庄子衿为了和我提起你真是费尽心思,大概是害怕风雩阁拦截信件,都是把他的信夹杂在我儿子的信里。我和我儿子通信并不走官道,多亏了这种做法,我才能及时认出你来,不然想必我们就要互相动手了。初次见面,我是庄子衿的表姐,庄兰。花椒要来一把吗?”
晚餐的蘸水里多了青花椒这样的食材,冷时在桌子上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沈缨和苏涤在一边热情款待,一边和庄兰讲清楚如今的局势。
庄兰表字不详,因当年才貌双全,成为那一批进入鹿梦馆里最名动江左的女性之一,人称“鹿女”
。鹿女是佛经中貌美的仙子,用在庄兰身上并不过分。后来和丈夫琴瑟和鸣,丈夫失踪后她独留庄韶阳在江左,独自一人云游四方,没有人知道庄兰去了哪里。桑苎翁还在世时,曾经对庄兰有很高的评价,认为她是江左为数不多的能书写历史的人。
直到刚才在饭桌上,冷时才知道苏涤和庄兰熟稔的原因。两个人都是玲珑楼的人,而庄兰就是二十四桥里的山光桥。山光其人根据苏涤的说法是,常年不在江左,神龙不见尾。山光做的事情非常机密,来去无踪,大多数是最高指令,想必这次庄兰回来正是黄莺的手笔。虽然不知道庄兰为什么会加入玲珑楼,但是冷时直觉和庄兰丈夫的失踪有脱不开的干系。
今晚是熬的鲫鱼汤,雪白的浓汤的滋味浸润,鱼肉咸鲜。一旁的蘸料加了青花椒,澄清杂质,浮现琥珀色汁液,甚是好看。
“居然是这样吗?看来风雩阁动手真快。你们也不用叫什么鹿女,叫我兰姐就好。”
庄兰听完沈缨和三水的话后,笑眯眯地喝了一口鲜鱼汤,注意到冷时一言不发,“弟妹怎么不说话?胃口不好吗?”
这下桌子都安静了,等着冷时发言。冷时正在慢吞吞地戳着碗里的饭,冷不丁听到庄兰这么关注了一下,她只好吞下嘴里的饭:“我吃东西有点慢。”
“那弟妹你慢慢吃,等会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可以吗?”
庄兰把目光也投向了另外二人,二人并无意见。冷时只好也点头表示同意,内心却开始回忆自己每次和庄卿家里人见面这戏剧的现场。
和庄卿见面初次就听错了名字,梅夫人初次撞到自己和庄卿搂搂抱抱,庄卿父亲庄未曜同理。庄韶阳直接在庄卿面前翻车,庄兰这里则是冷漠地刀剑相向,而且自己还在被风雩阁重点追杀。这日中想想都觉得到头了,何况庄卿现在还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两个人是在冷时的房间里进行的谈话。大概是没有太多见过长辈的经验,冷时心里一直在打退堂鼓。“你很怕我吗?你在门口的事情我不会计较的。”
庄兰打量了一番做得端端正正的冷时,“不用紧张,我们就随便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