桩桩件件,着实令人头疼之极。
左都御史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茶的功夫都腾不出来,还得亲笔向内阁做详尽的汇报,事无巨细不可缺漏,这背后的用意乃至朝局变化,他都要一并分析禀告于老师。
一想到里面涉及的皇子斗争,左都御史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七殿下的事情要不要写呢?要是写,他又该如何下笔?
殷无秽涉及其中的影响不大不小,说不大,是因为他只是朝廷派来的见证人,事情与他无关;说不小,是因为他在浙州确实从中帮了许多忙。如果他将殷无秽也汇报上去,必然会引起宫里的注意,那他就是害了殷无秽,这与他的本心相违背,可要是不汇报——
左都御史一想又觉不妥。
他有股非常强烈的预感,这位七殿下绝非池中物,将来必有一番大造化。
左都御史能做到这个位置,他的第六感和危机应变的能力可谓功不可没。
想了想,左都御史将殷无秽的部分中规中矩提了一笔,这样既不会显得突出,又尽职汇报了,再挑不出问题。
左都御史瞧着自己的亲笔信,颇为满意,正笑眯眯地准备重新审阅一番,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左都御史手忙脚乱,险些将信纸都弄飞,他胡乱用空白纸张压住,这才正襟危坐,一整袍袖,肃声道:“进来。”
是堂官带殷无秽过来了。
左都御史连忙起身和殷无秽见礼,殷无秽熟练叫他不必多礼。堂官将人带来,旋即恭谨退下,不打扰上司谈论正事。
“殿下怎的过来了?”
左都御史诧异。
殷无秽道:“听堂官说,大人在为立案卷宗的事情忧心,本殿下就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为大人分忧的。”
殷无秽不提还好,一提左都御史又是一阵痛心疾首。虽说太子的事情水落石出,他不用担责了,可手里的琐碎事也愈发繁多,他感觉自己仅剩的一半黑发也逃不过白头的命运。
喟叹一声,左都御史将大内侍卫长不肯吐露幕后主子的消息告诉殷无秽。
这委实是个大麻烦,大内侍卫长不肯供出主使,现有证据说服力不足,案子就难以推进;大内侍卫长若是供出了幕后主使,明眼人都知道是跟皇子争位的朝局相关,届时莫说进展,牵出来一众官员,朝廷大乱,整个大周王朝沦为笑柄,还有何公信可言。
谁敢查?谁去查?不要命了不成!
左都御史也因此左支右绌。查不出凶手他整日急地团团转,现在揪出凶手了,这个烫手山芋怎么接又成了新问题。
当官难,这被卷入政治漩涡的官员更是难上加难。
“哎。”
左都御史嗟叹不已。
殷无秽却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他道:“案卷送入宫中,自有宫里接手处理,是大事化小还是满朝风雨,全凭宫里一念之间。”
此言一出,空气微微陷入了静默。
左都御史也是一怔,登时明白过来殷无秽的意思,他豁然开朗道:“殿下说的在理,是下官糊涂了,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多谢殿下提点。”
说着,朝殷无秽深深一揖。
殷无秽伸手虚扶他一把,点到即止,并不干涉左都御史的决定。
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幕后之人既是大皇子,他必不会让大内侍卫长吐出半分不利于自己的消息。左都御史现在踌躇是因为还不敢,等他敢了之后,未必想不出躲避锋芒的道理。
倒不如,趁此机会先让他借花献佛。
最后提点左都御史一回,殷无秽在浙州事情已毕。剩下的后续,自有宫中按流程处置,他也该动身返回京畿了。
太子尸身先行,一路被保存完好运回京师,礼部急忙操持储君的葬礼,整个朝堂为之悼念三天,不事朝政。
因此殷无秽一行人也没必要急着赶回去,悼念结束,还有太子丧葬事宜,到时再按时参加不迟。
相较于这件事,他还没有忘记,先前容诀明知一切却故意隐瞒他的事。日渐成熟的七殿下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哄好的,回京之际,他势必要为自己多谋取一些福利。
“督主,眼下举朝都在为太子哀悼,京中也是一片凄清。不如,咱们放慢步子,等晚些时候再回去。不办公事,不带下属,只你我二人。”
容诀看着少年言辞旦旦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实际上色厉内荏,紧张地眼珠子都盯他身上了。容诀都能想见,他若开口拒绝,保不齐这少年下一瞬就要委屈地拿眼幽怨控诉他。
想到自己先前确实有些不厚道,容诀颔首,莞尔应了,“好。”
闻言,殷无秽心花怒放,瞬间就被哄好了。
大内侍卫长还没来得及被重新提审,就自刎在了牢狱。
弥留之际留下一封告罪血书,痛陈了自己的罪过,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鬼迷心窍谋杀太子,刺杀安定伯致使对方重伤,间接伤害了五皇子,同时也陷大皇子于不义。
当然,他并不是有意牵涉到大皇子的,实在是太子薨逝,安定伯重伤,而他的背后牵着五皇子,整个事件中独大皇子无恙。明眼人回过味来一想,心里不免会对大皇子生出疑窦。
而大内侍卫长主动坦白就不同了,他谋杀太子除了为大内争利,还为向大皇子投诚,事情全系他一人所为,大皇子并不知情,反倒无意间被他陷于不义之地,甚至为此一事严查手下官员,好一番大动干戈,深受其害。
文武百官听闻也是一阵唏嘘,这大内侍卫长一人便影响了三位处于漩涡中心的皇子,本事不小,可惜贪心不足,实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