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容诀情绪仍是平静的,甚至还有闲心想,这小孩知道他是谁了,怕了吗?接下来是不是会吓地嚎啕大哭?后悔把自己珍藏的糖给他,这个人人厌憎的大奸宦了?
也好,长个记性,免得以后什么人都敢轻信,尤其像他这种大奸大恶——
“等等!!我知道你,不要走!”
小孩仿佛预知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边撒丫子跑边哭着冲上来,一把抱紧了他的腰,抬起一张哭红了的小脸央求:“别走,我都好久没见过你了,漂亮哥哥,不要走……”
小孩倔强的哭噎在耳畔久久回响。
容诀思绪都混乱了,他第一反应不是被这小孩的自来亲近触动,也不是这小孩胆敢把眼泪抹在他的腰封上,而是一种更加难以形容、前所未有过的饱胀情绪在心里发酵膨胀,在这小孩抱住攫紧他的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那一瞬,他体会到了此生从未感受过的快意。
该怎么形容呢,容诀不知道是不是皇帝的所作所为遭了报应,他是那样的肆无忌惮利用自己,可他的儿子,天生高贵的皇嗣,本该享受俯仰朝拜的主,却反对自己这样一个卑微如尘、人人恨不能除之后快的阉宦推心置腹,亲昵衷心。
这可真是,太好笑了啊哈哈哈!
容诀长久憋屈在胸腔的郁气都散了。也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真正地将殷无秽这个人放入自己眼中。
从此悉心教养,收归己用。
也要随时提防他成为第二个绝情的帝王。
不过看殷无秽此番小心翼翼观他态度、喜形于色还自以为隐藏地很好的少年情态,倒是他想多了。容诀复又笑开,莞尔道:“该发生的,你拦不住,便是拦住这次,也挡不住下一次。做的不错。”
容诀夸他收集的密册。
殷无秽很少被他夸奖,每每听到都忍不住喜上眉梢,之前还克制的激动一下完全袒露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略做调整后才敢重新去看容诀,见他没说什么,这才放了心。
容诀起身说正事,“这几日你就去礼部报到吧,那边正好有官员职位空缺。本事不错,莫要辜负了咱家的期望。”
殷无秽才得了他的夸,自然无有不应,满心欢喜就答应了。
正事说完,容诀也不再逗留,他出了门,依旧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恣睢模样,下人朝未出房门的殷无秽方向同情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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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无秽在礼部当值已经半月有余,公务不算繁忙,只是很难有和容诀再单独相处的时机,他有些沮丧,不过在金銮殿上早朝时能和容诀站地更近,他就又开心了。
殷无秽开心,其他文武百官可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金銮殿上气氛一片死寂。太子处理灾后难民的情况已许久没有新的消息传回,若是顺利,为何不报,除非——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众臣的心也在不断下沉。
容诀反正气定神闲,左右不是他管事负责,乐得自在。
就在气氛陷入死寂的僵持中时,金銮殿门口有人快步疾来。
是皇帝派去协助太子的侍卫总长上前,一撩袍裾下跪求援:“陛下,出事了!沿京各州郡的难民已经无法控制,出现了大范围冲突暴动!还请陛下立即派兵增援!!”
话音一落,如同一滴冷水迸进滚热油锅,整个朝堂都炸了起来。文武百官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七嘴八舌地开始出主意。
皇帝本就身子不好,强撑着上朝已是勉强,此刻听这些人争吵地脑袋都开始疼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见状忙宣布退朝。皇帝手支在龙椅上借力,喊住容诀:“督主留下,稍后随孤一同去用早膳。”
容诀俯首应是。
大殿中人陆续离开,殷无秽忧心忡忡地望了容诀背影一眼,却也只能按捺下情绪先随众臣一起离开。
容诀对于难民出现暴动并不意外,他早说过太子计策行不通,皇帝为了给太子夯实根基太过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结果还得他出面扫尾。容诀压下心中不耐,随田顺前往养心殿。
“尝尝,看喜不喜欢吃。”
容诀看了眼婢女夹入他碟中的清炒藕条,这个季节还能弄到这样的鲜嫩菜色,皇帝倒是有心了。也对,有事相求和一心利用自是不一样的,不过至少不用再喝那清苦的药膳,容诀弯了弯唇,执筷吃了下去。
“味道不错。”
皇帝不主动开口,他也就只顾用膳。
皇帝见他吃地津津有味,却只字不提,终于坐不住了,放下瓷勺,轻咳一声语重心长道:“小诀,孤让你看着些太子,太子年轻,经验尚不足,还需要你来辅佐相助啊。这么长时间了,你既一早就看出了问题,想必对策也想好了吧。”
容诀执箸的动作一顿,旋即自然收手将筷子放回碗上,擦了嘴,回道:“太子殿下英智双绝,这计策原也没错,只是时机不恰当罢了。方法咱家早就说过,若是殿下亲自前往难民处,施粥布善,安抚民心,再派官兵替这些难民重建家园,届时情况渐稳,再拨银赈灾即可解决。”
“可是,难民刁蛮,太子亲自前往怕是——”
欲言又止,容诀听明白了皇帝意思。
身为储君,如果连恩信于民的道理都不懂,这位置又能坐多久呢。想起殷无秽孤身为了搜罗那些大臣的把柄,什么身份尊卑都能够放下,吃苦耐劳更是不在话下,容诀就摇了摇头。
皇帝见状眼神沉下,“太子是储君,身兼数务,政事实在抽不开身,你可还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