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裸上身,靠坐在浴池一侧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池中传来怪异的声响。
有人闯入!
阿斯尔本能地警觉起来,飞快拿起放在岸边的黄金匕首,做出防备的姿态。
又是刺客么?
阿斯尔并不意外,毕竟想要他死的人多不胜数,哈日赫勒的余孽、基米特与海西人的遗民,所有被他麾下铁蹄征服践踏的土地,有多少人爱戴他、敬畏他,就有多少人憎恶他、痛恨他。
米狄里斯二世兵败身死前的诅咒已然开始在他身上应验,他将永远不得安寝,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他的帝国终有一日分崩离析——
阿斯尔其实也不在乎自己的结局,不知何时起,杀戮与征服已经成为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仿佛一头永不知足的巨兽,吞噬完所有可以吞噬之物后,他得到了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心中却只剩下巨大的虚无和空茫。
他早已厌倦了这一切。
阿斯尔愿意接受势均力敌的决斗,但他讨厌不自量力的可怜虫,他抽出匕首,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呆站在浴池里的陌生人,一把将对方按住,抵在浴池边缘。
“你是谁?”
阿斯尔扼住那人的脖颈,刀刃横在对方颊侧,就快要划上去的刹那,他望进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眸,忽而一怔,突兀地顿住了动作。
两个人温热的身体因钳制的姿势紧紧相贴,谢晏痛得闷哼出声,隔着极近的距离,他看清了袭击自己那人的脸。
男人半湿的金发垂下,落了几缕在额间,眉骨与鼻梁的线条硬朗深刻,略深的肤色更凸显出他眼眸的浅金,薄唇紧抿着,有种不近人情的冷厉。
是阿斯尔!
谢晏对阿斯尔总是怀着无条件的信任,先前空落落的心放回原处,连被对方攻击也只当是他没看清,误把自己当成了敌人。
还庆幸地笑起来:“还好你也在,我们这是怎么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阿斯尔”
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审视着谢晏,重复了一遍问:“你是谁?”
谢晏见阿斯尔还不松手,也隐约察觉出事情不对劲,顿了顿,再仔细看对方的面容,确实是阿斯尔的脸没错,但好像要更成熟一些,眉宇间有些阴霾的戾气,令他感到无比陌生。
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仰着脸艰难地开口道:“我是谢晏……是你的可敦,阿斯尔,你不认识我了吗?”
阿斯尔偏了偏头,似觉得好笑般牵起唇角,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
人人都知道阿斯尔汗从未娶妻,他根本没有可敦,而面前这个自称叫做“谢晏”
的年轻人,虽然长得颇为漂亮,却显而易见是个男人。
赫勒人的确有同性通婚的习俗,但那是在族中缺少女人,且二人两情相悦的情况下。
阿斯尔从没有想过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与任何人结合的欲望,无论男女。
他至今为止的大半人生都在战场上度过,曾经是为了复仇,后来是为了统一赫勒,再后来,他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了,只是习惯性地用厮杀发泄过剩的精力,对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华丽的宫殿和绝色美人都视若无物。
人们说他是为战争而生的怪物,没有人类的欲望,可阿斯尔却在此刻发现,自己其实是有欲望的,他凝视着眼前的黑发青年,下腹忽而涌起某种陌生的、澎湃的热意。
谢晏也感觉到了那处热源,僵硬地缩了缩脖子,浑身都浮起了鸡皮疙瘩。
他心中警铃狂响,正想再装神弄鬼,说点什么忽悠对方放开自己,却见那人松开手,主动退开了一点距离。
阿斯尔本可以直接杀了这个来路不明、胡说八道的刺客,还有今夜失职的守卫,也都要受到惩罚。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收回了匕首。
男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俯视着谢晏。
青年正惊疑不定,鹿一样湿润的双眼泛着微红,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格挡般护在胸前,神态充满戒备,却并不害怕他,还敢和他直直对视,目光中是阿斯尔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对方说是自己的可敦,他没有可敦,但不介意有一个。
“我不管你过去是谁、从哪里来、想做什么,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
阿斯尔笑了笑,自顾自做下了决定:“我将在三日后,迎娶你做我的可敦。”
说完,也不等谢晏反应,便起身离开浴池。
侍从鱼贯而入,为阿斯尔熏香更衣,他走之前也不知道吩咐了什么,很快又有一队侍女来到浴室,捧着簇新的衣袍和精油、鲜花瓣,上来就要给谢晏洗澡。
谢晏大惊失色,连忙缩在池子的角落,只露出一个脑袋:“你们不用过来,我自己来!”
还好这里说的也是赫勒话,不然又要重新学一门外语,虽然也能学吧,但交流不畅容易引起很多误会,他已经有过前车之鉴,可不想再来一次。
侍女们放下托盘,恭敬地垂眼,谢晏从水里遮遮掩掩地爬上岸,扯过那件衣裳便往身上套。
这衣服不像是赫勒的袍服形制,倒像是古希腊式的长袍,谢晏穿不太明白,侍女们适时上前,为他系上衣带、扣好繁琐的金饰。
这些饰品的纹样倒还有几分赫勒风格,和垂感极好的丝质长袍混搭起来,更显得异域风情十足。
谢晏被她们领着走出浴室,穿过复杂如迷宫的回廊,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处宫殿内。
寝殿正中是圆形的大床,床幔的华盖垂下,在灯火辉煌间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