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伊勒德不慎负伤,自知再打下去也讨不到好处,于是又随着几声呼哨,神出鬼没的黑甲骑兵分为几路作鸟兽散,遁入树林与茫茫草野,不多时便不见了踪迹。
阿斯尔没有下令追击,只命众人快速检查战场,清点阵亡与负伤的人马。
这一战迅疾如闪电,总体还是他们占了上风,但也仍不可避免有战士与马匹伤亡。
受伤的战士互相帮忙清理包扎伤口,战友们按照习俗割下死去战马的头颅,好将它们带回聚居地,挂在西面山麓最显眼的树枝上,以纪念它们的魂灵;牺牲的战士尸首则用马皮裹起,同他们的战刀一并运回故土,受萨满巫祭祀超度后再行安葬。
谢晏沉默地看着众人熟稔而利落地做着这一切,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不久前还活生生跟在队伍中,同周围人有说有笑的年轻人,转瞬便在与敌人的交战中牺牲,浸入泥土的鲜血都还热着,鲜活的生命却再也无法挽回。
谢晏一向没什么可敦的架子,虽说难免娇气,要阿斯尔多照顾着些,却也一路和大家同吃同住,这些天相处下来,已能记得所有人的模样和名字。
亲眼看到熟悉的战士在敌人刀下殒命,无疑给谢晏带来了更大的冲击,他虽也曾在伤兵营里送走重伤的士兵,却是第一次直面残酷的战场,身在其中时还来不及害怕,此刻却不禁双手颤抖,呼吸也有些紊乱。
阿斯尔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谢晏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冷静下来,望着那清理出的敌人的尸体与战马遗骸,凝重地皱起眉。
转头对阿斯尔道:“他们仿造了马鞍与马镫,这我倒不意外,但他们身上的盔甲,还有手里的刀……”
谢晏捡起其中一柄长刀,刀刃上还挂着尚未凝固的粘稠血迹,忍住干呕的冲动,将那刀递给阿斯尔查看,又从怀中拿出贴身收藏的黄金匕首。
他抽出短刃,与长刀靠近对比,果真是如出一辙的锻造工艺,连刀柄的花纹都有几分相似。
甚至后者更加精良,所以方才那黑衣人同阿斯尔的钢刀几次对砍都未落下风——若换做旧式的赫勒长刀,应当早就和乌汗台那刀的下场一样了。
阿斯尔侧过脸看向谢晏,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与自己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哈日赫勒自上次败走后销声匿迹,原来是去西域寻找到了“盟友”
。
他们的猜测已经很接近真相。
那钦被阿斯尔重伤后纵身跳入乌澜江,竟是祸害遗千年,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因怕首领责怪而不敢回去复命,他便装作流浪汉靠偷盗、抢劫牧民的食物和马匹一路向西而去,翻过山脉来到希罗边境。
正巧碰上女王米狄里斯统一西域众邦国,广发布告招纳贤才,那钦想起与坦格里赫勒交战时所见,向女王献上马鞍与马镫的图卷,却不要她赏赐的黄金与珍宝。
会说赫勒话的翻译官将他的话传达给女王,说是在高山的另一边、东方的草原上,有一个遍地黄金的国度,但那国度的领主残暴不仁,嗜杀成性,凶残的铁骑让他无辜的族人流离失所,希望能够得到仁慈的女王援助,若能夺回领土,他愿将所有的财富献给女王。
西方诸国与赫勒诸部一是相隔甚远,二是语言不通,虽偶有贸易往来,却对另一方的局势并不清楚。
但商人们确实每次都能从赫勒人手里换回大量的黄金与宝石,还有珍贵稀奇的东珠与薄如蝉翼的“丝绸”
,米狄里斯最喜欢用那月光一样轻薄的布料做面纱,还将东珠镶嵌在王冠上做点缀。
若这样富有的国度上真有了这样强悍的领主与铁骑,将来有一日必是她的劲敌。
既有人来求援,不如顺势扶持一把,让对面继续内战消耗,不论成与不成,她总归是不亏的。
那钦遂得到了女王的支持,为首领带回了基米特人的战甲和希罗人最好的战刀,果然被赦免不再追究战败的过失,还让他可以继续领兵。
伊勒德自那钦战败失踪,折损了一批精锐后,深知坦格里赫勒如今已不是好啃的骨头,陆续去骚扰过达拉赫勒与乌兰赫勒,还去南朝边境打了秋风,养精蓄锐正欲卷土重来,就得到“死而复生”
的那钦带回的大量军备。
他也听过探子带回的消息,阿斯尔竟得到了天神降下的使者辅佐,而他如今也有上天眷顾,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将来谁能做这草原共主还尚未可知。
那钦想要一雪前耻,主动请缨又去攻打坦格里赫勒的王庭,伊勒德则得到最新的情报,在阿斯尔回程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他知道对方不会那么轻易被杀死,但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伊勒德终于亲眼看见传说中的“神使可敦”
。
俊秀的黑发青年被他同母异父的兄弟拥在怀中,脸上溅了不知谁的血迹,血腥的红与细腻的白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一双漆黑的眼眸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看向他时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将他刺痛。
那人向他射来的那一箭,只差一点便要命中后心,开了血槽、带着倒钩的箭头取出时剜下伊勒德背后好大一块血肉,疼痛与失血令他面色苍白,唇边却愉悦地笑起来。
神使、可敦么?
只要打败阿斯尔,他的所有便都是自己的。
伊勒德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正式开战
伊勒德能追踪他们至此,王庭恐怕也已陷入险境。
阿斯尔当即做下决断,重整队伍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往回赶路,谢晏从未吃过紧急行军的苦头,却也一声不吭地坚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