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敦在大帐前驯马,试用新发明的马具,这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广场上很快聚集起人群围观。
护卫们维持起秩序,将人们控制在安全距离之外。
人群中议论纷纷,还有半大的孩童骑在阿爸肩上探头张望,一片拥挤热闹的景象。
谢晏原本还沉浸在骑马的乐趣中,听见嘈杂的声音,一转头看见那么多人,差点被吓了一跳。
一身白衣的黑发青年单手勒紧马缰,矫健的白马儿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马背大幅度倾斜,他仍稳稳坐在马鞍上,跨着马镫只向后微微仰身。
束紧的腰带勾勒出青年瘦削的柔韧腰线,身上叮铃的金饰闪动,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眸讶然睁大,更显得眼中若有光芒,俊美如玉的面容耀眼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他的身影映在阿斯尔眼里,是那样的鲜明又富有生气,如同火焰投入烈油,令阿斯尔浑身血液滚烫,胸腔中某处勃然跳动。
“可敦!天可敦——”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赞美与景仰的话语如雪花纷纷,参与制作新马具的工匠们亦与有荣焉,面上俱是骄傲的神情。
阿斯尔唤随从搬来成箱的美酒、黄金与宝石,奖赏给匠人们以示勉励。
为首的老木匠躬身行礼,谢过首领的赏赐,目光殷切地开口祈求神使可敦的赐福。
他们正在旁边说着话,谢晏已经灰溜溜跳下马背,只觉得被那么多人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他也没做什么啊,怎么就又开始膜拜他了?
“谢晏,阿基勒沁希望得到你勉励和赐福。”
阿斯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晏从尴尬和社恐中抽出思绪,有些为难地凑近对方,保持着脸上得体的表情,一边和那老匠人友好地眼神交流,一边咬牙低声问:“什么赐福啊?我该说些什么?”
“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会很高兴的。”
阿斯尔也学着谢晏的样子,和他咬耳朵似的小声说话。
“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足够有意义,谢晏,谢谢你的出现。”
谢晏在阿斯尔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男人的神色和语气都十足认真——他似乎总是这么认真,并且坦率而大胆,从不掩饰自己的心绪,再肉麻的话也说得坦坦荡荡。
……意义么?
谢晏也思考过自己存在的意义,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中幼子,努力一辈子都无法超越父辈的成就,上面还有年长他二十余岁、父母按照继承人培养出的完美兄长。
他生来就是被宠爱的,只需要享受美好人生,世界上的一切都唾手可得,这样轻而易举,反而很难找到“意义”
和“价值”
。
他曾经很迷茫,尝试过很多方式去寻找自己的“人生意义”
。
发展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例如玩极限运动,跳伞攀岩冲浪之类的,也做慈善、做义工,还选修过多个学位,什么都试着去学一点。
但似乎都不太有天赋,高不成低不就,全是无用功,最后仍旧只能做靠祖荫庇佑的富二代。
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后,他变得一无所有,却又好像拥有了更多。
谢晏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被周围人热情的气氛感染,又或许是被那老匠人真挚的目光打动,眼眶莫名有点发热。
他动了动嘴角,重新笑起来,大方地走到工匠们面前,朝他们颔首致意。
谢晏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即使穿越时空,也坚信“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但面对虔诚的赫勒人,他亦尊重他们的信仰。
于是学着之前见过的通天巫的作派,煞有介事地低声念诵起来。
他垂下眼帘,表情慈悲肃穆,任谁也听不出他念叨的其实是二十四字箴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最后再用指尖在额头和两边肩上轻点,一一拂过匠人们低垂的头顶,用赫勒语道:“你做得很好,阿基勒沁。还有你们……你叫什么名字?”
谢晏耐心地询问,或是年长或是年轻的工匠们激动地挨个报出自己的名字,他全部记下来,一个个重复一遍,而后扬声说:“天神与你们同在。”
得到“赐福”
的诸人神采奕奕,挺起胸膛迎接族人艳羡的目光注视,谢晏面上仍端着庄严的微笑,背后却悄悄用手肘碰碰阿斯尔,余光瞥向他,眼神示意他赶紧说点什么。
他要是再不说几句话解围,谢晏可快要绷不住了。
阿斯尔到底是赫勒人的领袖,天生就有煽动人心的能力,接收到暗示后,立刻牵起谢晏的手高高举起,大声向所有人道:“神佑赫勒,天神与我们同在!”
“神佑赫勒!天神与我们同在——”
人群中旋即又翻涌起狂热的浪潮。
在一片震天的呼喊声中,谢晏又凑近阿斯尔耳边:“我有点累了,可以回去休息了吗?你快带我回去。”
谢晏总是很容易累,也不爱吃东西,腰细得一把就能握住,下巴也瘦得削尖。
阿斯尔很是心疼,闻言轻轻点头,牵着他的手便往主帐的方向走。
阿斯尔牵得很顺手,谢晏也没觉出不对,跟着他亦步亦趋,两侧人群自觉地散开,如同摩西分海。
直到回到帐篷里,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晏才发现自己竟被阿斯尔牵了一路。
男人带着薄茧的掌心温热干燥,与谢晏细皮嫩肉的手掌相覆,皮肤相贴,脉搏相触,隐隐渗出灼人的热度。
谢晏僵硬地缩回手,又看一眼阿斯尔,突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