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空气有一种从未被现代工业污染过的清新,勤劳的赫勒族牧人在草场上放牧牛羊,妇女们成群,聚在一起纺织羊毛,有孩童稚嫩的欢声笑语不时传来,也有少男少女骑马玩着类似马球的游戏,一切看起来格外岁月静好,连时间都在这里变得缓慢。
但谢晏却无法享受这种宁静,他越看便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已经不在原来的时空。
赫勒族中虽然也有贵族和平民之分,上下尊卑却并不像封建王朝那样鲜明,只有迎面碰到时会向高位者避让行礼。
谢晏一路接受了无数赫勒人好奇而尊敬的目光洗礼,本来有些薄的脸皮也被看得厚了起来。
他若无其事地问身旁的女孩儿道:“你们就一直住在帐篷里,随着季节迁徙,没有固定的‘城市’么?”
谢晏不知道该如何用赫勒语表达城市的概念,干脆就地一蹲,捡了根小木棍在地上画起来:“就是像这样,有砖石夯土修建起来的城墙,整个围起来,在里面建房子……这里没有,南面有吗?”
他旁敲侧击,实则是想知道南方是否也有类似汉人的聚居地。
按照地缘政治的历史发展规律,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会有的。
果不其然,一向活泼爱笑的萨娜露出一点低落的神色,点头说:“南面的景朝人,有这样的城池。”
阿茹娜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赫勒人也曾经有过,在数百年前,整个可达尔草原都是我们赫勒人的领土……”
女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谢晏专注地倾听,逐渐拼凑出这个民族的历史。
传说中赫勒也曾是统一的王朝,有一座王城名叫“大都”
,大都有着山一样巍峨的城墙,是流淌着黄金和蜂蜜的富庶之地。
突然有一天,铺天盖地的大火从天而降,伴随着地动山摇,整个王城都在火焰中覆灭;烈火熄灭后,接踵而来的是寒冰千里,整个草原几乎成为不毛之地。
幸存的赫勒人被迫向南迁徙,赫勒七族三十六部从此四分五裂,四处流亡,时而为了生存互相攻伐劫掠,数百年来再没有从前的繁荣盛况。
赫勒人认为这是天神对他们的惩罚,但谢晏听着这描述,不就是火山爆发——当然也可能是陨石,再加上地震和小冰河期吗?
这么多debuff叠加,还能苟到现在都没灭亡,这些赫勒人也真是够倒霉也够顽强的。
谢晏感慨地叹息,拍拍衣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蹲得有些发麻的小腿,又溜达着准备回帐子里休息。
走到半路,忽然听到一阵喧哗。
谢晏不经意抬眼望过去,看见不远处围观的人群中间有一个赫勒妇女正抱着孩子焦急地呼喊。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谁能救救他……”
周围的人虽面露忧色,却踌躇不敢上前,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里,隐约能分辨出“中邪”
、“恶鬼上身”
之类的词句。
那小孩儿看着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稚嫩的小脸面色涨得通红,两眼翻白,双手卡着脖子像是喘不上气来,也发不出声音,连嘴唇都憋得发紫了,神色确实有几分狰狞可怖。
但这哪是什么中邪,明显是气道梗阻,被异物堵塞呼吸道的窒息症状,估计是吃什么东西不小心卡住了喉咙。
谢晏来不及多想,赶忙冲上前去,从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怀里抱过孩子,半跪下身用膝盖分开孩子的双腿,双手环抱住他的腰部,使其上身前倾。
一只手握拳放在肚脐上两指的位置,另一只手包住拳头,搂住那孩子向后上方冲击,连续而快速地用力,来了个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谢晏的动作很快,那妇女先是呆愣了一瞬,随后凭他身上的服饰认出他是首领的新可敦,是传说中天神派来的使者,当即大喜过望,跪在地上不停地祈求叩拜,祈祷自己的孩子能够得救。
好在小孩儿被卡到的时间不算久,谢晏的急救也很及时,随着一块小骨头样的异物被呕出,那孩子终于哇地哭出声来,恢复了呼吸。
谢晏这才放心地松开双手,再起身抬头看时,旁边竟已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众人见他几下就从死神手中抢回一条性命,愈发坚信他就是天神派来拯救赫勒的使者,不由得对他愈发敬畏。
尤其是那孩子的母亲,抱着死里还生的幼子,喜极而泣地吻着他身前的土地,几乎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感谢天神、感谢神使天可敦”
之类的话。
谢晏现在已经能听懂一些他们的语言,不禁感到莫名的羞耻——自己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哪里至于这样被顶礼膜拜。
他尴尬地笑笑,打了个哈哈便从人堆里找了个缝隙溜走,步履飞快地回到阿斯尔的毡帐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几天,阿斯尔才带着猎人们回到部落。
大大小小的猎物在广场上堆成了小山,其中最惹眼的是一头通体雪白的雄鹿。
阿斯尔猎到那白鹿后便把鹿角和鹿的头皮剥下,赶制成冠冕,一回来就献宝似的送到谢晏面前。
苍狼白鹿,是赫勒人的图腾,也是身份的象征,只有他的可敦才能戴上这样漂亮的鹿角帽。
阿斯尔满怀期待地看着谢晏,谢晏看着那栩栩如生、死不瞑目的鹿头,眉头皱了皱,表情微妙地将它推开,顺便把那鹿的脸转了个方向,让它空洞圆睁的眼睛对着阿斯尔。
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要索命就索那个野人的命,可千万别来找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