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右之,你就不要胡说八道了。柳兰卿是急病而亡没错,但那位逃走的李竹姿,却是逃走还没有抓过来,我猜他现在就在你的院中吧!”
两人站在船头,赵执心里一惊,右手已经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沉渊。却看到世子只是看着他,并不像生气发作的样子,又将手缓缓地移开了。
世子似笑非笑:“慕右之,你敢不敢现在就和我骑马回你的院中,让我把那李竹姿找出来?”
万里遥归
海风吹开赵执的衣袍下摆,让他身上一凉。看来这位世子并非徒有虚名,只是前一阵没有戳穿他。
既然话都已经挑明,那么跟他继续周旋也无用,不如敞开了说。接下来要是撕破了脸该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赵执心思急转,说道:“在下的一点小小动作,实在瞒不过世子聪慧。我那夜闲游城中,遇到李竹姿从暗巷中逃窜而出,仔细一看却发现他是建康城中故人之子。父母双亡,被人贩强绑了来。在下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他。还请世子放过李竹姿,他在建康城中不过一孤儿,身世凄惨,容色平常,世子不会喜欢他的。”
“慕右之,你就不要胡说八道了。人贩能将他抓来卖给我扶南贵族,李竹姿容色即使平常,也必有动人之处。可惜那日我有些事情在身,没好好看看他的姿色容貌。”
赵执:“说句实话,李竹姿在建康城中算不得美貌少年……我认识他数年了,并未觉得他容貌有何特殊之处。”
赵执这时心里拂过好几个李秾的样子,书房静坐读书的李秾,翻身上马的李秾,笑意盈盈的李秾,以及从府中逃出那晚衣衫破烂慌不择路的李秾。
他认识李秾这么久,似乎从来没细想过李秾是不是美貌。现在想想这似乎不重要,其实李秾那个人吧,身上的胆识、聪慧和那份勤学苦读的毅力,比容貌要重要得多。这些却是世子永远不必知道的了……
世子看他半响没有说话,似在想着什么,以为赵执被当面戳穿了谎言,不知如何应对。
世子一挑眉:“右之先生,你既觉得李竹姿无甚出众,不如就把他让出来,照样还送给我,如何?这样我们也好继续谈接下来的生意。”
赵执神色一沉:“世子,李竹姿在我院中,是必不可能再让给谁的了。”
“那么你骗了我,还想和我谈交易?”
赵执拂袖站立:“其他的条件,世子尽管开口。”
世子铺垫许久,要的就是赵执这句话。
“那么,要想跟我继续谈交易,我还有一个条件。”
他指向赵执腰间的沉渊,“把你这把长剑也给我。”
这一下大出意外,赵执捏住剑柄想,现在他拔出沉渊,一剑削下这世子的脑袋会是什么景象。
沉默许久,赵执悄然按住剑柄:“不知世子为何会看中在下这把剑?”
士子:“一是想看看你跟我做交易的诚心,二嘛,我料定这把剑必不是凡俗的刀兵。怎么样?”
出神了一瞬间,赵执说:“既然世子开口,那请容我考虑片刻。”
“要么这把剑给我,要么李竹姿给我。”
世子双手一背,言语干脆,“我也不着急,你可以有考虑一天的时间。”
元骥领着三四个船工和世子带来的一票仆从分一段距离在岸边站着。远远看到船头氛围像是凝固了一般,赵执和世子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但都一动不动。元骥心中警铃大作,预备着两人谈崩交恶,那将是非常棘手的场面。
但过了许久,看到赵执只是在船头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解下腰间的剑,递给了那世子。元骥大为意外,手心紧张得出了汗,那可是跟了赵执十几年的沉渊,他一时恨不得立刻跟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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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执抱拳行礼:“这把剑从今以后就归属世子了,还望阁下珍惜。”
世子:“那当然,我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右之先生,你果然行事痛快!我决定和你慕氏做交易了。你说说看!”
“很简单,世子借七百精兵护送慕氏十五艘商船平安渡海,保证不使货物受海盗劫掠。商船一旦平安到达天竺,舱中这批刀兵即全部归世子所有。”
“好!海上讨生活的贼寇再没长眼,看到我父子的旗号,也不敢主动过来招惹。此事对我来说太过容易,右之先生,咱俩这笔交易,你可要吃亏了。”
说罢哈哈大笑。
赵执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世子放心,慕氏的利益在别处。”
两人当着舌人的面击掌为誓,然后一前一后走下船来。世子随即带着一帮仆从呼啸而回,而赵执原地岸边,远望着他。元骥这才放下心来,知道这是谈妥了,但他走过去看,赵执腰间的沉渊确实没有了。
“此事,不要告诉李秾。”
赵执负着手回头交代他。
元骥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情低沉地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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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元三年的冬至日。
李秾收葬了柳兰卿的尸身,在黎多一座朝北而望的矮山上给他垒了一个坟茔。她朝坟茔嗑了三个头,然后下山离开,登上了北归回大晛的船。
船上只有元骥和数名船工。元骥奉赵执的命令回建康城看望慕容氏,并打理城中的两家商铺。李秾没有见到赵执,听说他在前一晚已经带着孙孚随慕氏的商船启程渡海前往天竺了。
李秾久久立在船头,注视浑黄的海水卷起浪花拍打船身。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赵君刃了。
她经历了多次死里逃生,看到了异域风物,也目睹赵执变成商人慕右之的冷漠。她依然一无所有,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