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釴正在熟悉的禅寺静坐,老仆轻声来禀,夫人和云姿从山脚一路磕头,上山求佛。
“今日并不是她惯来延贤寺的日子,怎么?”
“夫人许是太担心郎君的安危了。”
赵釴叹了一下,从蒲团上起身,推开向外侧的木窗,山寺前云姿扶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一跪一拜走上山来,他不由得心里一酸。
山寺菩提
山寺门口,一棵有年头的菩提树在盛夏的日头里洒下阴凉,慕容氏在树前虔诚跪下。延贤寺的一草一木,在她看来皆有灵性。
赵釴推开寺门,“长嫂,你拜那菩提树真的有用吗?”
慕容氏慌乱地站起来,低头并不看来人的眼睛:“将军为何竟也在这里?”
“来此静坐。”
赵釴有些话想跟她说,然而叔嫂二人独处终究太显眼,谁知道这偌大的山寺哪里有眼睛。他看了旁边的侍女云姿一眼,没有把她叫开。
“你既知道他此去如闯虎穴,怎么还让他出发?”
“将军呢?你阻拦阿执没有?”
赵釴苦笑,“你知道这孩子大了根本不听我的话,处处与我作对。”
慕容氏道歉:“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阿执这孩子心事重,总有自己的想法。”
二十年前赵铖在军中身死,留下遗腹子赵执。赵釴代兄长照顾长嫂和幼子,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再说是朝廷让他去的,你我即使加以阻拦,也未必有用,宫中那位……”
慕容氏知道寺门口不是说话之地,赶紧截住他的话头:“将军,还请禅房说话。”
涉及赵执,慕容氏也不再顾忌那么多。其实她原本就不是那些从不抛头露面的闺中妇人,她年少时也去过边关,见过战场。只是夫君逝世这么多年,建康城中流言蜚语,她怕误伤了别人。
慕容氏遣开云姿,在禅房里向赵釴一跪:“求将军想办法,救救阿执。”
赵釴把她扶起,心中盘点近来发生的事:“是我连累了他。宫中陛下猜忌我已久,容我在建康二十年,已是他的极限。”
“近来陛下对我百般试探,要不然,阿执也不会有如此多的无妄之灾。”
慕容氏不解地看着他:“太庙那场火……”
“太庙那场火,到底是谁放的已死无对证,但如今看来,恐怕是宫中那位的指使。阿执在刑部拘系数月,原本就是代我受过,是陛下用来试探我的。”
“那该怎么办?可是将军你并无……并无对陛下不敬之事。”
赵釴无奈地扯出一丝冷笑:“敬与不敬,只能由高位上的人说了算。恐怕我在长熇军中时,他已经在想日后如何除掉我了。”
慕容氏吃惊地站在原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釴还有许多事情不能对她说,看着她腮边流下泪来,竟有一丝近前去安抚她的冲动,但终究还是站在了原地。
“我向你保证,阿执不会有事。我不日就前往梁州,只要覃骕吃了败仗,上都城内必然不敢动使团。”
“陛下遣你带兵北上了?”
赵釴摇头:“并未。”
慕容氏顿住:“那你如何?”
赵釴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如果我北上,我会派人先将你送到交州。至于阿执,你也该相信他。你我盯着他自幼习武,他又一向聪颖过人。想伤我叔侄,未必有那么容易。”
寺中撞响了午间的报时钟,钟声在每一间禅房回荡。赵釴转身要走出禅房,慕容氏在身后叫住他:“将军,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不用安排人送我远走。我就留在建康城,和将军府共进退。”
赵釴止住步:“我想北上梁州,一是为了击溃北滦军,让北滦国主放出阿执。二是,梁州是当年兄长死去的地方,怎可让之落入他人之手?”
慕容氏动容,想不出什么话来阻止他。
“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好你和云姿,你们决不能涉险。”
入夜,建康城满城华灯绽放,扮做送菜贩子的汉子给寂静的将军府递来消息,雍州悄声赶来的两千部曲已在城外集结完毕。
当朝太子皇甫承畴当晚来访将军府,问及赵釴的腿疾,还赐了一些珍贵的药材。赵釴也向他询问朝廷掌握的北滦动向。太子痛心疾首地说起,使团被扣留,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陛下每日召臣工进攻商讨对策,望将军宽心。
送走太子,慕容氏顾不得礼法,来到赵釴的院子,问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不过是代陛下来试探。”
慕容氏看着赵釴目光深沉,好像真的要破釜沉舟做些什么。她想起他做这些只不过是为了营救自己的孩子,便向他深深一福:“将军,谢谢你为阿执所做的。”
赵釴将她扶起。他这一辈子决定了要做什么事,不过是凭借本心。
赵釴几乎想对她说,阿执那孩子,他也几乎是我的孩子,但为了她之后能少些牵绊,终也没有说出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衣巷外多了些看似不起眼的人,围绕着将军府。不知情的路人看上去不过是些贩夫走卒之流,不过赵铿身边的老仆却看出来了,那是陛下身边的亲卫。
元庆帝派了人来将军府外监视。虽然并未限制将军府与外界联通,每日来送果蔬的马车照常能停到偏门,但将军府的动向,宫里恐怕一清二楚。
赵釴姿元宵节开朝后已向朝廷递交辞呈,不问朝事,在家闲居长达半年之久。他站在角楼上往远处看了良久,终于向身边的老仆说道:“皇甫及终究还是觉得,对付我,比赶走北滦军更能显现他的君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