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吴兆骞的确是遭仇家诬陷才举家落难的,儿当年进国子监之前就听佩兰先生提起过,只是不如现在知道得那么详实。原本朝廷就自知做得太过,当初复试的初衷也是为了不枉杀一个举子,可真到了金殿上,却让应试的举子都戴着枷锁答卷,这是何道理?读书人最讲究气节二字,如此场面一气之下交了白卷也是在泄愤。吴家本在苏州松陵是书香世家,自从吴兆骞出了事,这十几年来为了少遭些罪,无论是京里还是关外都四处求人上下疏通,早已家财散尽一贫如洗了。宁古塔地处边陲气候恶劣,水土和江南大相径庭,如今一家妻儿都只能在饥寒交迫中度日。梁汾先生这回亲自上京求到我们府上也是孤注一掷了,他方才告诉我,吴兆骞的小孙女儿去年冬天在雪地里冻死了,不过才和蓉儿一样大。阿玛,吴兆骞虽已上了年纪,可儿孙尚幼,实在不该平白受此牵连啊。您上回的话我仔细想过,成德却有欠思
虑之处,可还是想难为您想想法子,看看是否有一丝转寰的余地。子清今日出了个主意,让吴兆骞作篇诗赋献给皇上,这样即便是不立马提这事也可以引起皇上的注意。您身居高位,又是满臣,等过段日子再在朝中稍加暗示,协同几个满大臣一道联名上疏,说不定事情可以有所转机。”
“你糊涂!丁酉科考案是先帝爷钦定的案子,那就是板上钉了死钉的!皇上以孝治天下,即便是真的被冤枉了也绝不可能有推翻的道理,连史料都隐了这事,更别说给个在宁古塔流放了十几年的汉人平反了!”
他顿了顿道:“给朝廷办事没那么多的意气可言,成德,为父也是为了你好,别不识好赖,往后和那个顾贞观少见面,他也是看你平日里老跟一群汉人在一起才敢见缝插针,没安什么好心。他若不是利用你,何不亲自来见我啊?”
“梁汾先生对吴兆骞情深谊厚,绝非蝇营狗苟之辈。连官都辞得,如今千里迢迢上京又岂是为了自己,单凭这点,儿绝不该袖手旁观!”
“执迷不悟!”
老爷扯大了嗓子,“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帮,向皇上进言吗?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议论朝政是御前侍卫的大忌!那个吴兆骞已经是半截身子进了棺材,没几年活头的人了,你不一样,为了这么个犯人你甘愿搭上自己的前程?”
……
老爷言辞凿凿,听来也不无道理,我一想少奶奶该等急了,公子这儿看样子还得有好久,便悄声提起脚边的灯笼起身往回走。碧桃给我开门,我进去,蓉儿跳起来问,“阿玛来啦!”
我笑着走过去,“阿玛和老爷商量事儿呢,过会儿就来。”
少奶奶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小声问道:“没跟老爷顶起来吧?”
我微微摇了摇头,“老爷说话嗓门一向都那么高,不过爷也是恭恭敬敬地答话,不碍事的。”
少奶奶定心地舒了一口气,复坐回去补那件袍子。
等到公子回房的时候蓉儿已经在少奶奶的怀里睡着了,小脸静静的,两瓣红似樱桃的小嘴唇微微张着。公子走近,抱起蓉儿,笑着看她熟睡的样子。少奶奶起身和声道:“一直说要背唐诗给你听,也等了会儿,不过实在是撑不住了。”
公子点了点头,轻声道:“这阵子事是多了些,等月底闲的时候一定陪她。”
奶娘走过来抱过蓉儿,少奶奶对奶娘说道:“回房后把被子掖掖好别着凉了。”
达哈苏奶娘应了声是而后悄声出了屋子。
“真真,书房的灯熄了吧,替我把第三个抽屉里的那几本书拿房里来。”
我应了声,少奶奶把热乎的冒着香味儿的薏仁羹送到公子手里,“爷,明日还要当值,早些睡吧,这几日够累了,别把身子再累垮了。”
公子道:“还剩最后一些扫尾的东西了,也就是些书目的勘验核对,看着也不伤神,只不过不想再拖到日后了。”
待我把书拿到房里,少奶奶刚侍候公子洗漱完。我把书放到书案上,将桌上的伏羲琴抱到墙面上挂好。少奶奶随公子走到书案边,把墨盒打开,看了眼书案上的书,“我也有些睡不着,这些不知难不难,是不是我能做的?”
公子撩起衣摆坐下,笑了笑,“不难。”
说罢将那些稿子略略移到少奶奶的那一侧,细细指着上面的每一个书目,耐心地说道:“你看,这一行是北宋各大家名流的名号,旁边的这行是他们对应的文集和著书的年份,这下面一行则是这些书所属的派别。”
说着又拿过来右手边的那本册子,“这些都是整理过的名目,只要对照着把它们抄录到这册子上就可以了。你若是不嫌头疼,就帮我核个书目。”
少奶奶笑着点了点头,“真真,你回房去睡吧,我替你做一日工。”
我房里的榻子紧靠着里屋的墙,隔着墙面可以隐约听见少奶奶不厌其烦地念着繁琐的书目,遇到不认得的字公子会停下手里的活耐心地教她念,碰见好书,更是从故事到作者的生平都细细讲给少奶奶听,到了二更天这声音才渐歇,只听少奶奶道:
“爷,那事真的非帮不可吗?”
没听见公子应声,想必是点头默认,少奶奶和声道:“这事原本不该我过问,可额娘总是担心你为了这件事儿和阿玛之间有隙,寒玉上回那么说也是额娘的意思,爷心里别怪她。”
“我何尝不知阿玛额娘是为了我考虑,都有儿女了还叫双亲操心也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该,可梁汾先生实在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才开这个口。他方才在书房里居然给我屈膝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跪叫我如何承受得起?”
“我不是来替额娘劝爷撒手不管,我虽说不懂朝事,可我知道只要是爷认准的事儿必定有执意去做的道理。可不管如何,阿玛毕竟是当朝重臣,他都说难的事儿想必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办成的。爷不必太过心急,假以时日说不定阿玛可以想出更加两全的法子来。”
过了许久都没再听见公子的声音,里屋的灯熄了,可外进还亮堂着,光透过门帘照到我眼睛里怎么都睡不沉。我起身想出屋熄灯,拖着鞋刚想掀开门帘出去,却见里屋书案上的书分摞成两叠,少奶奶坐在公子膝上把头挨在他肩上,公子环住她的手臂,静静地抚o着她的衣袖,闭上眼渐渐挨近了少奶奶的唇。我顿觉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