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聚集在一处,形成新的湖泊,宝琪就停在水上。
园子里的雾还在弥漫,它已经习惯舒展雾气的边界,轻轻卷走那些停歇在栅栏上的其他数据片段。它们就像另一个族群的鸟类,代码在下一个周期到来前抚平宝琪的痛苦。
园中是没有生物的。水里没有鱼,地上与天空也没有雀鸟。
它平静地接受自己的现状,注视园中草木,看着那些兽形石雕。它开始好奇,这里是哪里呢?
园子不算大,或者说宝琪现在变得很大,于是这片领地就变小了。它悬停在灌木的枝头,想对着叶子吹起,看看它会不会因此折断。
风把树叶带着往旁边偏离了一些,宝琪把它拨回来,这里又变得和之前一模一样。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数据的时间是不可靠的。在人类的一秒钟,可能在机器里已经过去数个世纪。饥饿到来过三次。
第一次过来的是一只狮子,它生有华丽羽毛,数据片段覆盖在它的身体表面,如鳞甲般折射海中红光。那些0与1的数字闪动片刻,所创造的狮子便解体了。
宝琪将它拖入领土,在墙边吃掉它。
在进食的途中,狮子发出吼叫,它抖动着翅膀好像要飞出这里。于是宝琪把它的翅膀吃掉了,多彩的羽毛落在地面上,就变成蓝色的花朵。宝琪卷起那些花,却发现它们已经长在园子里,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花朵离开土地,变成一群有蓝色羽毛的鸟儿。它们在灌木上筑巢,于是,地上与天空就有了动物。
如此平静许久,鸟生下蛋又孵化成鸟。它们看不见宝琪,成天在它身体里飞来飞去。
第二次过来的是一头牛犊,宝琪用母亲的叫声诱骗它,于是它卡在栅栏里,被一点点吃掉。它肚子里的血流在地上,变成蚊蝇。眼泪汇聚成一条咸水河流入湖泊里,湖就变成海。
蚊蝇与鸟类聚在一处,繁衍增多了。
第三只过来的是一只真正的鹰,它的毛皮光滑,长有兽类的尾巴。它扇动翅膀掀起飓风,险些将宝琪吹散了。于是宝琪等它停在园子里,停在它最喜欢的那颗树上,就融化了它。因此,飞鹰的鳞粉落进海里,变成鱼,它的身体融化在地面上,令树木长出有核的果实。
但是宝琪没有吃到它,它是被园子吃掉了。这场饥饿的疼痛延续很久,它尝试吃掉鸟、鱼、蚊蝇和带核的果实。
但是都不够。
痛苦没有消失。
直到第四个到来。
第四个来的是一个人。他穿着t一件白色亚麻布袍子,脚上没有鞋,脸庞苍白瘦削,几缕黑色的头发垂在蓝色的眼睛前面,胡子剪得很短,整个人身上都是长途跋涉之后的疲惫。
宝琪就栖身于水面上,它盯着对方,等待他走近,然后吞掉他,缓解漫长的痛苦。
他就是“巴特拉各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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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菲·威利说,科技已经将世界解释到极致。
在上帝看来,昼夜、泥尘、星象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宇宙并不是什么许多尘埃与物质的组合。真正了解上帝的必然是那些恰恰不强调物质世界,又洞悉物质世界的人。
只有这样,那些智慧体才能摆脱欲望的桎梏,在上帝所创造的世界里,一窥数千亿生命精神的美妙。
上帝不止有一个,上帝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并将永恒存在于智慧体的历史中。
智慧体就是上帝。
普罗菲并不将单个的智慧体看做一个主体,他想,相近的种族,相近的智慧,智慧体们如果蚰蜒的每一只脚,而它们组合而成的,就是蚰蜒——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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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请让我咬一口吧。”
宝琪对巴特拉各亚请求道,“我饿极了,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里,我都在忍受这种痛苦。”
它说着,摆动身体。雾气如水般散开,轻轻笼罩在园子上方。
巴特拉各亚盯着它,像是在看某种体型庞大的掠食者。他站在园子门口,不再行走。宝琪的祈求变成威胁,最后化作愤怒的喊叫。它那夹杂着电流的哭泣声尖锐无比,像被抛弃在荒野中的婴儿。
可惜,博士没有子宫和卵巢,他不是一位慈悲的母亲。
机械掠食者无法诱骗他,便膨胀着身子,把园子搅得一团乱。
尖尖的铁栅栏闪了闪,博士感到有些不舒服。他碰到一点点宝琪的雾气,那块皮肤就消失了,只剩下里面红色的代码。
代码闪了闪,博士的身体吐出一封信。
亲爱的佩特诺娃——今天我们出发去海上实验室。不用担心,普罗菲·威利就在这里,这个地方永远不会被炸。它是个不存在于地图和雷达的小岛。中午我们吃了点饭。知道午餐是什么吗?
午餐是无花果拌酸奶沙拉和鹰嘴豆泥,还有焦糖饼干。宝琪从他的皮肤上尝到焦糖、植物和酸奶的味道。
去实验室的旅途充满欢乐。路程只有四个小时。
博士坐在飞机上,他皱巴巴的肚子里塞满航空部门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小零食。舷窗外面是干净的天空的温暖的太阳,空姐给他准备了香烟。
烟草、甜点、咖啡、葡萄酒。
下午五点,博士降落在机场。罐头似的机舱打开,门外是很多人都没有见过的美丽海岛。层层迭迭的树木里藏着如鸟卵一样光滑洁白的建筑,勾勒出的科技与金钱画面令人目眩神迷,奇异又荒诞。
在博士看来,这片实验室已是天堂图景。
在机舱里,他的助手兼保镖威廉·卡略多说:“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