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刚满三岁的小柚木泽还不知道,照例偎在母亲怀里,要母亲配自己玩。海生花想起自己不能亲见女儿来日的荣华,看到一切都不胜悲伤。
此时刹那猛丸进来了,他说:“我今夜真像离巢之鸟,甚是没趣,让我到那边去休息吧。”
便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他看见海生花起身,心中欢喜,但这也不过是暂时的快慰而已。
十六夜公主也来了,她已经怀胎正正三年有余,肚子越来越大,人人都说那肚里是个怪物。海生花对她说:“你身怀六甲,我们分居两处,要你劳步,太委屈了,而要我到那边去望你,实在走不动。”
十六夜公主就暂时住在海生花这里,静静地与她共话衷曲。海生花心中想起许多事情,但并不啰嗦地谈起身后之事,只是从容谈论一般世间无常之相,词句简洁,含义深长,反比千言万语动人得多,显见其心中怀有无穷感慨。
她见十六夜怀胎十分痛苦,已经三年还未生产,不觉心里既可怜她,又后怕犬大将发现柚木泽的出身,因此每日惊慌恐惧,又后悔不迭,十分痛苦。
她看看正在玩七巧板的柚木泽,说道:“我很想亲见她成长立业,因此对于这个无常之身,还有几分留恋。”
说罢流下泪来,那容颜异常优美。
十六夜想道:“妹妹为何如此悲观?”
便也哽咽着哭起来。
海生花深恐不祥,并不多谈身后之事,只是嘱咐道:“这些侍女服侍了我多年,没有可靠的亲属,怪可怜的。像藕官、菱官等,我死之后,务望姐姐多多照拂。”
季节诵经开始了,十六夜公主便回东所去。海生花精神好转之时,叫柚木泽到面前来,乘无人听见,便抱过她问:“母亲倘死了,你会想念母亲么?”
柚木泽天真地答道:“一定会想念,我最喜欢母亲了。”
她用小手擦擦眼睛,借以掩饰泪痕。
海生花脸上显出微笑,一面流下泪来,又对她说:“你长大起来,就住在这屋子里。每逢这庭前的樱树开花的时候,你要用心爱护它们。有机会时,折几枝来供在佛前。”
柚木泽点点头,望着母亲的面孔,觉得眼泪要流出来了,便抱着母亲的腰哇哇大哭。这个唯一的女儿是海生花特别用心抚育长大的,她不能亲见女儿成人立业,不胜惋惜悲伤。
终于挨到了秋天,气候渐渐凉爽,海生花的精神也略略好转,然而还不可靠,稍不经心,病就复发。秋风虽然还不曾“染上人身”
,但海生花总是垂泪度日。
海生花已非常消瘦,但正因为如此,增添了无限高尚优雅之相,容姿实甚可爱。以前青春时代,身材过分丰润,光彩四溢,有似春花之浓香,反而浅显。今则但见无限清丽之相,幽艳动人。似此美质,而不能久留于世,教人想起了伤心之极,悲痛无已。
是日傍晚,秋风凄楚,海生花想看看庭前的花木,坐起身来靠在矮几上。此时犬大将悄悄进了内室,他一看见,就说道:“今天你能起坐,真难得了!柚木泽在这里,你的心情自然爽快起来。”
海生花看见自己略微好些,他便如此欢喜,不胜伤心。因念自己死了,不知他会不会悲恸,悲从中来,感极赋诗:“露在青萩上,分明不久长。
偶然风乍起,消散证无常。”
在这时候,将人命比作风吹花枝倾侧、花上露珠难留之状,使得犬大将悲恸不堪,便答诗云:“世事如风露,争消不惜身。与君同此命,不后不先行。”
吟罢,泪珠纷纷落下,揩拭也来不及。
一旁的小柚木泽好奇地跑到犬大将脚边,拽住他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一个劲地看。他将她抱起来,吻了吻她的小脸蛋,逗的她咯咯直笑。
正说话间,只听院外的一叠声乱嚷,不知何故,海生花忙叫犬大将别处躲躲,一面倒茶,一面叫人去打听。
藕官回来说道:“院里的樱树本来萎了几棵,也没人去浇灌它,昨日菱官走去,瞧见枝头上好像有了骨朵儿似的,人都不信,没有理她。忽然今日开得很好的樱花,众人诧异,都争着去看。连城主夫人都哄动了来瞧花呢,所以我叫人收拾园里败叶枯枝,这些人在那里传唤。”
海生花得知新城主夫人来,便更了衣,略自照了一照镜子,掠了一掠鬓发,便扶着藕官到院里来。
大家说笑了一回,讲究这花开得古怪。新城主夫人道:“这花应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的天气,这花开因为和暖是有的。”
花散里夫人奉承道:“城主夫人见的多,说得是,也不为奇。”
桃姬说:“我听见这花已经萎了一年,怎么这回不应时候开了,必有个原故。”
玉皎夫人笑道:“三位夫人说得都是,据我的糊涂想头,必是葛生夫人有喜事,此花先来报信。”
海生花虽不言语,心内想:“此花必非好兆,大凡顺者昌,逆者亡,草木知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
只不好说出来。
独有十六夜公主听说是喜事,心里触动,便高兴地说道:“当初田家有荆树一棵,三个弟兄因分了家,那荆树便枯了。后来感动了他弟兄们仍旧归在一处,那荆树也就荣了,可知草木也随人的。”
正说着,新城主、刹那猛丸、夕雾、左右大臣等都进来看花,女眷们慌忙躲进屋里去。
刹那猛丸便说:“据我的主意,把他砍去,必是花妖作怪。”
夕雾道:“叔父,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依侄子看,不用砍它,随它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