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孙婆婆死了快三年了,不然现在是不是也能评个什么民间非遗传承人?”
杨主任大摇其头,显得很是有些遗憾,说孙婆婆无儿无女,建国之后又不让宣扬迷信,她也没收个什么衣钵传人,孤零零地死在家里,还是村委会给收拾的后事。门上挂了把大锁,从此再也没人进去过。
杨主任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第一次有华侨来参观,杨主任觉得这是三台村冲出国门走向世界的好机会,两眼放光地逮着兰朔好一顿介绍,看看时间,又坚持要带意大利友人参观村里这两年新建的文化街,再尝尝纯天然的散养土鸡。
杨主任的注意全放在兰朔身上,同行的谢萦基本变成了背景板。不过正好她也不准备再继续待下去,谢萦笑眯眯地向两人告了辞,只说要回农家乐休息。
目送着两人走向反方向,少女转过一道弯,背着飞机包向村子深处走去。
三台村背靠大山,被环抱在山坳中,地图软件到了这里也只能指出主干道。
谢萦在村口问了路,一路朝山脚下走。很快就都是土路,村民大量外流,房子大多是长期没人住的,旁边田地里长满了杂草。
小旭已经住了两年院,从县里到市里,又辗转到省城,父母都在外奔波,不知道他的家现在会不会也是这样。
到中午的时候,谢萦才找到了孙婆婆家的院子外。
的确是很偏的位置了,后面就是山坡。再往前数几十年,这样靠近山的地方是不能住人的,因为晚上可能会有野兽。
早年间山上树已经砍过一批,现在四下里都荒得不行,别说人烟了,连草都稀稀疏疏的,虽处于阳光之下,却是一片死气沉沉的萧条。
从孙婆婆死后,这里再没住过人,甚至附近的村民都早已迁走。院子里只剩下一棵老槐树,不过树心已经中空,只有树皮还活着。
谢萦绕着院子转了一圈,从土墙上翻了过去,停在孙婆婆家门前。
土坯房,木头梁檩椽子,瓦片已经掉了不少,一把大锁挂在门上。门上对联已经剥落半边,风一吹就跟着簌簌摇晃。
少女站在门前,从包里取出了线香点燃,老山檀浓郁醇厚的气味很快飘散开来。
飞机包里正发出微弱的挣动,像是鬼车在扑扇着翅膀。谢萦把包放下,双手平举着线香,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再将它们插在了槐树下半朽的泥土里。
她上高中的时候,《鬼吹灯》刚开始连载不久,里面说摸金校尉在开棺之前,要在墓室东南角点一根蜡烛,如果蜡烛无风自灭,就要赶紧退出去。谢萦买了一本看完,缠着哥哥问这样到底有没有用,谢怀月只是笑,说没什么用,但还算他有点礼貌。
这座废弃三年的房子,里面阴气之重和棺材也差不很多了。
谢萦又鞠了一躬,低声默念道:“我并非有意打扰。只是村子里有个孩子快死了,人命关天,缠着他的那东西太凶,我须得进来看个明白。”
然后,她摸出一根极细的铁丝,开始撬锁。
铁丝探进锁眼,挑着针脚微转,卡扣发出轻微的“咔哒”
声,这种老式铁锁撬起来难度不大,正因如此以前农村为了防贼才会家家养狗。
但这时,谢萦突然停下了手。
她撬锁的水t平一般,但仅凭这个感觉,已经能发现……
这锁……
被人撬过一次。
加官进爵7
铁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谢萦屏住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
扑面而来的是极陈旧的一股土腥气,门“吱呀”
一声缓缓打开。谢萦平举着白蜡烛,向飞舞着尘埃的室内照去。
黑暗中,无数张脸正沉默地凝视着她。
谢萦后背条件反射地一紧,呼吸窒了一瞬,才发现那是一整墙的傩戏面具。
一排排长度将近半米的纸面具,暴珠竖眉,金刚怒目,作嬉笑与忿怒相。大部分面具上还带着蓬草做的头发,上面积满了灰,在黑暗里显得异常狞恶。
谢萦缓缓走进房间,微弱的烛光将这间房子照亮。
很典型的农村砖瓦房布局,整面墙上挂满了面具,中央放着一张供桌,上面供的是“赐福镇宅圣君”
的钟馗像。
孙婆婆的房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村委来治丧的人也是草草了事,办过白事以后,许多杂物凌乱地堆在堂屋里。谢萦环视一圈,值得注意的也就只有正中的一张八仙桌,上面摆着煤油灯和搪瓷盆,都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蜘蛛网。
这种老式的煤油灯是八十年代时农村自制的简易版,灯头是玻璃瓶,细颈大肚,仿佛一只开口的蛤蟆,插在用光的墨水瓶上。
煤油已经干了,细管穿着发黑的灯芯。这盏灯废弃已久,已经不可能再点亮了。
谢萦抬了抬烛碟,视线逐一移向八仙桌上的其他物品。
孙婆婆还活着的时候,她应当就是在这里点着煤油灯做面具。
现在工厂给面具开模的时候用的都是泡沫人台,孙婆婆当年是泥土和着香灰末,压出了型。那只人台就堆在桌子上,旁边的搪瓷盆里还残留着些灰色的碎渣。
谢萦戴好一次性塑料手套,轻轻拈起一点,那是干透的碎屑,上个世纪,农村就是这样自制纸浆的,旧报纸撕碎成条,和了面粉和胶水,在搪瓷盆里打成浆状,就能一层层糊到人台上去了。
做面具的时候,纸浆要覆盖整个模具,等干透了再剥下来,用剪刀剪出鼻子和眼睛的孔。
那么……
如果这些纸浆,不是糊在模具上,而是一层层贴在一个活人的脸上,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