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罗衣拉过阿元:“紧赶慢赶都差不离,你就不要催了,先去后面我的小院儿里,睡一晚再说。”
阿元没好气道:“你这么大的地盘,还这么抠。我从前还寻思着,你那丝绸铺子后面就那么一个小染缸,怎么染出铺子里头那么些丝绸的。”
“弘微坊的染缸和织机,是供我研制新的花样颜色的。哦,对了,我弄到块皇城里时兴的料子,薄透似果皮的粉色,唤作‘十样锦’。”
任罗衣回头嘱咐,“顾少堂,你明日叫人拿给阿元,盯着她好好把染料方子给我配出来,染的绸缎,必定能卖个大价钱。”
顾少堂忙应声。
“粉色,左不过是茜草、苏木为底,咱们日后看过,再慢慢试吧。”
任罗衣又朝顾少堂挥了挥手:“你去见顾总管和顾妈妈吧。”
顾总管夫妇常年在仙架山替任家监工料理,按理说,顾家三口对任罗衣确是忠心耿耿。尤其是顾少堂,照抚极之周到,从内到外都是一把好手,成日甘心情愿随在任罗衣身后,听任使唤,可任罗衣待他的态度却又有些怪异,有时候阿元觉得任罗衣将所有无理、傲慢、任性之气,都撒在顾少堂身上。
阿元见顾少堂要走,忙开腔问:“这里有灯笼和火石吗?”
顾少堂点头:“阿元小姐是怕黑?”
阿元轻声道:“我要去外面的山里找一种药草。罗衣你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有种核果小而青的植物,叫做冻绿的,可以染鲜翠衣裳。若是找着了,这绿底缎子,就不必用蓝色料和黄色料复染了,可以省不少时间。”
“着什么急,明日再找,这样黑夜里,能找着什么?”
“你别管我了,你们睡去吧。给我灯笼和火石就成。”
阿元成夜没睡,尽在仙架山中乱转,顾少堂怕任罗衣焦心,自告奋勇随了出来,很是见识了一番阿元的轻功。幸而有顾少堂在,阿元平安找到了冻绿,也没迷路,顺顺当当地回到织染坊里。
天还早,坊子里的染匠都陆续开工了,任罗衣正在院中指点江山、衣袂飞扬,见阿元回来了,忙喊人将那些冻绿果子抱走,依照阿元的口述制成染料。吩咐完毕,任罗衣又催着阿元休息,阿元只说没甚困意,又在院中左右忙碌,如此少食少寝过了五日,人更清简薄透了,任罗衣疲累之余,陡然见她站在日头底下,仿仿佛佛,竟像一道虚烟轻雾。
任罗衣又焦心,又发气:“简直了,为了几匹缎子,这是要成仙啊!参汤呢,给她炖了没有?”
顾少堂忙回道:“炖了炖了,一会儿厨房就送来了。多炖了一碗,东家也喝一些。”
任罗衣没耐烦地轻拂着衣袖,像是那银云起伏的袖间落了飞絮似的:“我喝什么,难道不花钱么?多的一碗留着,给这妮子晚上再喝。”
顾少堂只得点头应道:“是。”
“邻县的缎子送来了,我今天得回县城里一趟看看货。你替我在这儿好生看着她,不必跟来了。”
“是。”
任罗衣还要嘱咐顾少堂几句,却见顾总管三步并两步来到面前:“东家,江府的少爷,也就是伯宁公来了,要见东家。”
任罗衣扶额摇头:“这是来催货了?进度已经赶得比别家不知快多少了。”
任罗衣忙让总管请江玄进来,又让顾少堂催厨房将参汤端出来,喊了阿元过来要去院子前的宝华堂坐坐。
“我坐不下来,不就是喝参汤吗?我站这儿喝。”
阿元的手往参汤盖碗上刚一搭,任罗衣便小鸡啄米似的轻敲了一下:“别!江少爷来了,你见不见?”
“江玄?”
宝华堂是一间鸳鸯厅,厅南面有墙围成小庭院,植花种草;厅北面则对着一方池水,荷风阵阵。南厅多用来会客,故此装饰细致繁复,梁上雕花精美;北厅供任罗衣得闲小憩,只简单地供着鲜花,设了条案椅榻。任罗衣引着阿元穿过北厅,来到南厅,果见江玄立在厅中,神情闲散,遥遥望住门外的远山。
阿元几日都心神不定,此刻见江玄意态舒淡,心头一股焦劲儿尽空,倒也自顾自在鼓凳上安坐下来。
江玄折过身看住阿元,微微一点笑意浮云般泛出来,却听耳边细声琳琅,想必是任罗衣说了什么,自己全没着意听,只好扭过头对着任罗衣敷衍点头。
顾少堂奉了参汤上前,任罗衣见江玄无举动,反而是阿元上前,单手扣了一碗自己喝了,任罗衣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江少爷一路赶来辛苦了,请用参汤。”
江玄道:“也留给阿元吧,我不渴。”
“这些天,我们赶制的丝品,加上原有的库存和外面进的货,大约有一百二十匹了。”
“这么短的时日,有这么多?”
任罗衣似是玩笑:“阿元小姐在这里监工,连带我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觉都不敢睡了。”
江玄的脸上,满足而诧异的神情褪淡而去,留一点少当家的风仪:“这些缎子,都按原先说的两倍市价收了。我来是为告知任坊主,接下来的货不必赶了。”
任罗衣笑道:“江帮真是神通,这么快便弄齐了?”
江玄神色稍见犹疑,只淡淡道:“只是有了新的转圜之法。”
阿元蹙眉不语,长睫之后的一双深眸早已盯住江玄:“什么转圜之法?你从哪里凑来的货?”
江玄似乎诧异她有此一问,转而又想,怕是自己流露出什么神情,叫她察觉了。江玄想托出实情,又碍于任家人在旁,不好开口。
“罗衣,我饿了,你和顾大哥去准备点吃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