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渊收起脸上的表情,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抚平腿上有些褶皱的衣摆,颤颤巍巍地开口:“那日在汪府,我本想向你坦白这一切,将选择权交到你手中。可当我敲响你房门时,你已经不在了,我看见了你留给我的信。我以为,这就已经是我们的结局了,是老天替我们选定的结局。”
“于是我便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了事。风队的人本就提前便到了藏剑阁附近埋伏,提前下药迷晕了阁中的人,等我到达时便直奔神兵。”
“我们搜遍了阁中每一处,都不见神兵踪影,也没有找到密室。当时我下令让他们再仔仔细细搜寻一遍,但是强调让他们以神兵为主,如果真的有人中途醒了,打晕即可,不要节外生枝。”
“搜寻无果,我让他们解开伯父的迷药,换成了软筋散,只是想问他神兵的消息,却没想到底下的人自作主张,威胁无果竟直接……你出现的时候,确实是我正好上手拔了那匕首。”
竹渊始终低垂着头,手中攥着自己的衣角。他不敢抬头看,怕看见楚鸢眼中的不信任和冷漠。
“风四已经将那人押了回来,正关在藏剑阁地牢。”
终于说完,竹渊抬起头,不再闪躲,看着楚鸢,仿佛在等她做出最后的判决。
楚鸢见状,轻轻笑出了声。
带着调笑,又有些嘲意的笑声落入竹渊的耳中,只觉得耳朵有些痒痒,微微泛红。
“夜阑。”
楚鸢轻启红唇,轻声呼唤。
门外传来一声干净利落的“是”
,还有随之而来的脚步声。楚鸢顾自拎起茶壶,为自己和周景生添上茶水,并未搭理另一边如坐针毡的竹渊。
二人天南地北随便聊了些什么,不过盏茶功夫,夜阑已经带着人回了临渊小筑。风四扯着绳索跟在夜阑身边,一把将那人推进了院中。
还不等风四动手,十五就直接跪倒在地。他双手被捆,挺着膝盖跪着一点点跪到竹渊面前。
“公子,公子,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饶我一命吧。都是庄主,都是那叶长歌,他逼我的呀。”
十五涕泗横流,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楚鸢挑着眉一脸玩味地看向竹渊,后者连连摆手:“我可没恐吓他,只不过我的人决不允许背叛,背叛者,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结果他不但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你那义兄收买,又或者他原本就是那义兄的人,你都完全没有发现。看来你这少庄主当得真是太失败了。”
楚鸢不由得啧啧称奇,缓缓摇摇头,待她转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那十五时,眼底满是冷漠与恨意。
“并非你家公子说什么我就信。我给你一个机会,为自己辩驳,你家公子所言,究竟是否属实?”
楚鸢语气中的冷意几乎都要凝成实状,即便是在她身后的竹渊和周景生都觉得周身的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凝滞,更别提她正面所对着的十五了。
十五整个人打了个寒颤,跪倒在地上的身躯缩成一团,意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一个七尺男儿做出一个这样的动作,简直有些心酸的好笑,他哆嗦着开口:
“回、回楚姑娘,当日、当日确实是小人自作主张。动手、动手加害了令尊,公子确实、确实是一再强调,切勿伤人性命。”
十五抬起头,眼神十分复杂,他沉默了半晌,仿佛心中正在经历什么天人交战一般,终究还是开了口:“公子姑娘容禀。属下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情。属下是半年前被编入风队,在一起出任务时受了重伤,昏迷了数十日,侥幸被一孤女所救,朝夕相处,便……”
十五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的红晕。
“梦姝对属下很好,即使明知我身份不明,也全心全意照顾了我许久,她让属下感觉到与山庄中截然不同的感觉,属下……很贪恋这种感觉。明知不该却还是无法抵抗心意,与她在天地为证,日月为煤的见证下,拜了堂。”
十五脸上满是怀念与幸福的神色,“没想到三个月后梦姝她便有了身孕,属下当时便想着,等哪次任务时死遁离开山庄,带着她去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
“可是这件事被庄主发现了,他给梦姝服了毒,让我将您的行踪告知他。”
十五紧锁眉头紧闭双眼,悔恨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下,“庄主说,只要我确保您杀了楚阁主,便给梦姝解毒,放我自由……我一时鬼迷心窍,只想着完成这件事便可以带着妻儿远走高飞,不用再过这提心吊胆的生活。”
“楚姑娘,我知道如今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无法弥补无法改变,但是我还是想真心实意向你道歉。”
说着,十五深深叩头,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久久不曾起身。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反过来,也是如此。
成为杀手暗卫,本就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没的选择。可为了自己的亲人去加害其他人的亲人,那人又何其无辜。
院中的竹渊、周景生、夜阑和风四都将眼神集中在楚鸢身上,她无论做什么样的决定,都可以理解。
众人目光中心的楚鸢,虽然面上不显,可任谁都能感觉到她心中的纠结。
跪在地上的十五心中亦是十分忐忑,可即使如此,他也不后悔将事实说出来。他在叶长歌面前做小伏低,只希望他能将解药交给他,可是他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伤害了无辜的人。虽然他不想死,可若是楚姑娘要他偿命,他也只能接受。
江湖规矩,生死由命,成败在天,胜者,为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五额间沁出丝丝缕缕的冷汗,滴滴答答低落在地面上,又很快被泥土所吸收。可是他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