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如何能比拟玄天的辽阔,更遑论不周山余脉,四处阵眼不会真如虚星间疏远,他们急遽各寻阵眼,沈珺踅身回眸的青丝流泄斜斜拂过了眼,目光却清明澄定地透过缕缕如罗线的视障,看见女宿与虚宿——两个一模一样,他几乎辨不清真假的鬼修。
或许是寒昭更容不下那身赭衣,又或许是鬼道修为更让寒昭戒备,蔽日向鬼修迎面砍下。
那鬼修如纸符捏着两角分别往反向旋,避开一击后袖中咻地闪出符篆,二人之间瞬时燃起面火墙,映雪在光燄照天中迅猛突刺。
沈珺见映雪剑,才恍然明悟究竟哪一人是真的洛肴。
而另一鬼修亦是善用符篆咒术,再有诀语加持,与洛肴共同牵制寒昭,逐渐将他引至虚宿,沈珺和段川见此皆卯力沉气,浩然灵息自执剑之手铮铮而入。
结界在他们于阵眼灵息汇聚时就似有所感,漫天星辰随之闪烁。
寒昭几近虚宿阵眼,鬼修与他缠斗一番已是精疲力竭,生生咽下喉管里的腥甜,腰腹伤口涨热,汩汩地往外渗着黑血,连那月白“腰带”
都不再扎眼,因为被染成了和赭衣相近的颜色。
他暗骂白飘飘仙君的差事怎么比奉旨阎王爷的还苦,余光匆匆一瞥沈珺,见漌月仙君向来金刚不坏的从容假面此刻居然如摧枯拉朽,显出紧张而忧悒的复杂神色,他心里轻叹声罢了,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做幌子宽慰自己。
逼寒昭到虚宿后鬼修反身跃回女宿,而洛肴独自与寒昭抗衡更是处处受制,刀意缠身似千割万剐,为衣袍浸染更瑰丽的红。
段川见四人皆抵达阵眼处,调动周身灵息,停云直指长穹,当空一斩。
湛湛玄辉从摇光的寸寸篆纹透射而出,沈珺凝气定神,剑影与素月浑如天成。
感受到蔽日聚结着寒昭霸道强劲的灵息,沈珺下意识地将视线稍移,却忽似挨了一记石破天惊般的猛锤。
砸得他牙关紧咬,鬓角冷汗直流。
蔽日即将砍向刀下人脖颈的顷刻须臾,那人手持的一柄映雪刺进了沈珺瞳孔里,他的心跳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快、这么用力,仿佛锉着蔽骨。
洛肴好似背靠断头台,寒昭手起刀落,生命可就如此这般随便又轻易的
结束了。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己。
沈珺心神大震,强迫自己凝气定神,可映雪剑刺穿眼睛的痛深深地扎了根,在他脑海野蛮生长着,无法不去自叹自恼自扰自问:怎么回事?究竟哪一个才是洛肴?
水月
洛肴曾在无间道狱受刑罚时闲闲联想,内脏扯出纷纭的肉丝像孟夏飞絮,而溺亡则是淹没在潮汐的子宫里,水会成为呼吸,充盈四肢百骸的每一寸。
他听闻淹死前耳膜会破裂,也确实在窒息间与万物隔绝,好似隔着条夸父才能跨越的天堑,曷其有极。意识浮浮沉沉,将死之际却听见有人用青涩而稚嫩的童音,一板一眼地诵读:“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
洛肴哂笑,心说这小孩怎么少年老成,小小年岁扯什么生生死死的,又怅惘着恍如隔世,幻觉似乎曾经、很久很久以前,也这般坠入过水中,肺部几乎要炸开一般的疼痛。似乎是生前儿时的事情,后来后来有人奋不顾身地跳下水,朝他伸出一只手——
洛肴猛地吸入一口气:“咳、咳咳”
他喉咙里挤出声长嗬,才终于将眼前白芒驱散。揽着他的人亦是衣衫尽湿,墨发如泻,微冷的手撑着他上臂道:“没想到你恐高还恐水。”
沈珺停顿片刻,颇有些无奈道:“那这重结界真是为你量身定做。”
洛肴刚从淹溺的边缘缓过神,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脚踩天下名剑之三的摇光,他才将整个场景尽收眼底。
无边无际、无垠至极的浩瀚汪洋,宛若异世的深渊巨口,吞噬着目力所及的一切。
沈珺察觉洛肴又将脸埋进他颈窝里,轻轻提了提肩膀:“你的伤如何?”
洛肴都快忘记这一茬,闻言环在沈珺腰间的双臂紧了几分,喃喃到:“要疼死了。”
身后人的心跳如此生动而鲜明,让沈珺思绪百转,脑海内回放着蔽日砍向刀下人脖颈的顷刻须臾,不过这回刀斩之人却是他自己:明知道假身没有灵息,为什么还会被蒙蔽?
真的是因映雪剑吗?还是因为他心神不宁、道心不定
许久不听沈珺回应,洛肴暗道这白飘飘仙君真是无情,闷闷地问:“段川呢?”
沈珺这才收拢心绪:“他的传送点与我们不在一处,但是距离不远,很快便会遇见。”
他又补充到,“刀伤遇水易染炎症,要早些离开这处幻境。”
洛肴不敢低头,便仰首望向上空,明明灭灭的星影像停泊的萤虫,暂未看出什么不妥之处,又做足了心理建设,他视线才往那浮光跃金的汪洋海面一落,飘飘然似蜻蜓点水,仅一瞬间就再复紧闭上眼,轻哼:“伤口痛得厉害,没力气看这些。”
洛肴原以为沈珺会刺他两句,没料到这说话不中听的仙君居然让他休息片刻,他也懒得客套——好不容易有带薪偷闲的机会,要是不把握,可不是脑子进水了么?
若是天时地利,洛肴倒想倒头睡一觉,奈何正身处万丈高空,思及此,立马又感到他的心被狠狠攥起来,他试图转移惧高的心思,于是同沈珺胡乱扯到:“你先前托我寻死人,又说有什么机缘,现在撷月盏已寻到,地府也去过,可有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