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肴凝着画中人相貌,露出的双唇似翘非翘,一时无声,只用修长指节扣紧了代面。
巧遇
洛肴不知作何感想地目视那姑娘将“通缉令”
张贴告示榜上,一笔一画勾勒的熟悉容貌与他面面相睹,甚至半柱香前还在铜镜内见过,最终无言地顺手将纸报翘起的一角抚平了。
“我叫景嗯阿芸,你、你称我阿芸就好。”
洛肴短促地应一声,将游走的思绪拽回,随口问了句:“你从升州而来?”
阿芸点点头,又慌张地摆手:“我、我并非却月观弟、弟子。”
洛肴眉峰微挑,听她磕磕绊绊地继续道:“我途径沧、沧州,不熟悉路,你可知、福来客栈如何去么?”
实际洛肴见都没见过,就答:“自然知道,随我来吧。”
阿芸不疑有他,小步子紧跟其后,路上却一直攥着裙摆,分明被各式吆喝吸引,却连脑袋都硬邦邦僵着,起初还会奇怪道:“你,怎么身上没有、没有修为?”
洛肴瞎说城中多凡人百姓,便隐去了。
她也问洛肴为何带着假面,不过洛肴只是迟疑了一瞬,托辞尚含混口中,阿芸就面露愧色,“对不起我、我不该问的,冒犯、你了。”
洛肴这才认真看了她一眼,阿芸瞧着和南枝差不多岁数,应当还不到游历的年纪,不知她长路迢迢地从升州到此是为何。
洛肴有意打探,但后来阿芸越临近所谓“福来客栈”
就愈发显得紧张,本就低弱的音量越轻了,被街市喧嚷一盖,实在听不清,只得作罢。
他本是不知福来客栈在何处的,但要在城中不重复地兜圈子,难免会撞见,那“福来”
二字遥遥印入两人眼帘,阿芸面上骤然浮现薄纱似的殷红,咬紧下唇道:“多谢你,我、我自己去等等”
她忽然变了脸色,忙拽着洛肴避进临近的小巷。
“怎么了?”
“你不、不知道吗?”
阿芸指着街上一队衣着相仿的年轻人,“乾元,银光洞弟子,大、大部分都,讨厌我们。”
她一顿,急急改口,发鬓渗出细密汗珠,“不不是,不是我、我们,是你们不周、不周山和却月观,因、因为、因为他们”
洛肴听她“因”
地支吾半晌,忍不住稍稍蹙眉,谁知落在那姑娘眼里顿时让她肩膀垮了下去,一下子泄了气似的:“对不起我,一着急、就说、说不清楚”
“没有,你说得很清楚。乾元银光洞弟子大都容不下不周山和却月观中人,所以你担心我与他们撞见,对么?”
阿芸低下的头点了点。
他又重复一句:“你说得很清楚。”
洛肴也不再追问她为何,反正他杂七杂八的话本如数家珍,乾元银光洞占着万年老三的名号,对正道排序的不满也并非一日两日,不慎遇上难免剑拔弩张。
只是乾元银光洞远在剑南道,忽然恰逢不周山封山之时抵达沧州,略微有些蹊跷。
两人正在小巷缩着,阿芸往洛肴身前站了站,试图用那身天水碧罗裳遮挡蟠龙,本想等那队年轻人走过去,突然他们却在一处街角停了下来。
停顿处躺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方才洛肴和阿芸路过也瞧见了,是刚被从赌坊里推搡出来的,脚步虚浮,才走两步就砰一声摔在街角,爬着凑到临街人家的狗食盆前,竟用黑黢黢的手抓着剩饭残羹狼吞虎咽,吃完发出“嗝”
一声长吁,双目赤红地瘫在地上,手中捧着骰盅凑到淌着涎水的嘴上亲吻,双唇咀动,癫癫笑道:“输了,哈哈哈,赢了!哈哈哈再来!呕——”
才咽下去的残食混合着尚未消化的肉糜呕出来,他一边咳一边笑,流在破烂衣衫上,洛肴和阿芸登时要别过脸去,只觉恶心透顶。
那队乾元银光洞弟子就是停在此刻,两人视线还没移开,就见为首者以下目线瞥一眼那男子,高高举起手中冰冷玄铁。
一刺、一收。
蜩螗沸羹霎时止息,洛肴不禁微微放缓了呼吸,安静中一声惊呼乍起。
“杀杀人了!啊!”
街市即刻如沸水炸锅,汹涌四散,阿芸一时激动地蹿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堵着那弟子质问:“你!你干、干什么?”
那人在尸体上擦干净刀上血液,“这人已经活不下去了,我助他得解脱,岂不是一件善事?”
他说完话才掀起眼皮觑了阿芸,目光却在她身后的不周山弟子身上停得长久,轻嗤一声:“不周山还有这般修为低下的蝼蚁,当真是败坏声誉,不如让我替不周山清洗门户?”
一柄三隅刺刀直指洛肴心口,朴实无华,唯有极深的放血槽凿刻其上。
洛肴玩味地笑了笑,“噢?我怎么了。”
“我说得很清楚了。”
他嘲讽道:“修、为、低、下。”
那人的刺刀逼近数寸,被阿芸缠满白绢的长状物疾速格开,“所、所以就、就要杀人?”
“他们活着多浪费啊,小结巴,滚远点!”
刺刀随话语凌空,洛肴面色猛地沉下三分,背在身后的右臂五指一张,袖内缃纸无风萦绕。
阿芸手中长状物覆盖的白绢抵御一击时被划破,显露银芒,似是长剑,但不知为何她没有拔剑,只对洛肴焦急道:“你,走!”
那人却透过一线篆纹就认出了长剑来路,冷笑道:“却月观弟子?也不过如此,如你们那劳什子仙君一般,假清高罢了。”
洛肴闻此竟扬了扬唇角,只是没什么温度,终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中有了动作,墨色衣摆轻飘飘一掠,与阿芸和那弟子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