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珺秉着三分矜持地翻出眼白,撂下句“只有你才一心想着吃”
,目光又挪到洛肴身上,见他像终于从阎王殿前走完一遭回来,半倚着树干懒洋洋地向自己递出一只手。
沈珺皱眉:“做什么?”
洛肴挑眉:“拉我一把啊。”
沈珺鼻腔里闷出一声冷哼,负手奚落道:“才这点能耐,看来是本君高估了你。”
洛肴状似无辜地略一耸肩,笑得像二月花开招蜂引蝶,“可都是仙君你害我腿还软着,断不能把自己择得干净尽说风凉话呀。”
“噗。”
不知景昱和景宁谁笑出了声,沈珺眼刀飞过去时他们一人观地一人望天,发旋和下颚都写着“什么也没听见”
。
沈珺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但半晌后竟真扭扭捏捏地屈尊伸手,将洛肴从地上拉起来。
洛肴借力站定,慢吞吞地将双手一举,腰身后仰,关节“咯哒咯哒”
地舒展开。他的眼睛也因此微眯起来,悠闲打了个哈欠,一点儿方才晕头转向的残影都寻不到。
他们已进入涂山余脉,周遭草木葳蕤,云流沾染赭彩,偶有啁啾蝉鸣、飞鸿振翅之声,眼看着只是一派风和景明的山野样貌。
四人又等了半刻,仍是不见景祁踪影,连一向心大的景宁都惴惴不安起来,忍不住要问第七遍怎么办才好时,突闻西南方轰然一声巨响,惊起飞鸟无数,瞬息即逝间天色巨变,似山脉骤然背负雷霆万钧。
众人脸色随之一暗,连捏着手掌分神思考“漌月仙君体温与活人无异啊”
的洛肴也绷紧了心弦,几人交换眼神,同步朝巨响方向行去。
惨状
他们各自有所揣摩,空气因此诡秘地沉凝,只闻此起彼伏的浅淡呼吸声。
愈深入林间就愈感天光暗沉,似乎整座涂山川泽峰峦具被笼罩阴阴墨色之下,云岚不转,流风止息。
如霎时由昼坠夜,厚重的静砸得一行人收起各怀的心事,景昱和景宁皆剑已出鞘,南枝更是在踏入深林那刻就早早钻进了玉佩中。尽管洛肴面上平静如常,但浑身精血都好似沸腾着翻涌。
——煞气太浓了。
这林中有着不同寻常的邪物,若是阴鬼,则怨念极深;若是妖邪,则积煞成魔。不论哪者都是阴鸷非常,不可小觑。
洛肴暗中掐了个寻诀,周匝气息搅动起来,宛若石子入水扰起的涟漪荡漾。
他做好了那邪物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准备,可诀念入眼洛肴却像是被狠狠一砸,脚步都不可置信地轻浮刹那。
没有。此地没有阴鬼,也没有妖邪。
洛肴怀疑自己是不是将寻诀算错了,手指熟稔地掐了一遍又一遍,所得答案还是没有、未果和空无一物,可那灼人精血的凶煞气却死死捂着他的鼻口,叫他呼吸不畅,逐渐空白的脑中回放着邪林子那尸僵的骇人惨状,恍惚感到自己也被生拔了舌头堵在喉咙里,蛆虫蠕动。
洛肴重重一咬自己舌尖,刺痛和顷刻弥漫口腔的铁腥味让他大脑清醒稍许,但体内火星迸碎的灼烧之感也愈发清晰。
灼热焮得洛肴体骨都酥麻,但也并非不可忍耐,他的这副身子如今受不住煞气,每遇煞气浓郁处,就会有一场火从脊椎烧起来,躯体恍若成了烧炉,幻觉心肝脾肺都要被煎得蜷缩,浑身冒的不似汗,而似蒸出的精血。
而洛肴一介鬼修,出没皆是煞气不似寻常的地界,如此苦楚也早已习惯,剧痛之余还在思量那寻诀算不到的邪物,不过多少还是感到有些心烦意乱,面上散漫的表象都给烧没了,宛若剑烧了鞘。
游神之间,洛肴视线中掠过一道白影,其上锋利的闪光几乎凝成一线。
他下意识地抬手攫住,掌上随即传来冰冷触感。
凉意一丝一缕地从皮肤肌理钻进去,渗入血液,好像阵三伏天的蒙蒙细雨,虽然降热之效微乎其微,但总给予人一种聊胜于无的慰藉。
洛肴低头一看,手中的映雪剑流光熠熠。
沈珺正回过头来,简言道:“防身。”
他随手挽了个剑花,“多谢。”
嘴角这才噙了点笑意,周身戾气比方才褪去不少。
种种猜想如雪花冰晶一样在脑内闪动,洛肴凝神辨着方位,随着他们步于林间的时刻渐长,身旁的煞气愈来愈盛。
他心知快行到来源处,旋即提起十二分精神,眼风四掠,不余秋毫。
若南枝此刻敢从玉佩中探出头看上那么一眼,便会惊惧于此地的生气浓厚如血光弥障,可见曾有多少人含怨而亡。
沈珺忽地半抬左手。
他们停住脚步。洛肴看见眼前现出个木牌坊残迹,被斩得七零八落,牌上血迹四溅。
尚隔数里,鼻尖就可嗅到喇肺腔的铁腥气,走近了方见地上泥土已被染成暗红,满地残肢,偶有一两具躯干仍在的,皆是胸腔巨洞、破肚开肠、下颌卸骨。无生息的口大张着,黑蜮蜮的喉管中堵着团烂肉。
洛肴强忍恶心地用树杈掏出来看了眼,是截肉色腐糜的舌头,被活拔又塞进去。
景昱和景宁都是一脸菜色,景昱别过眼,牙关紧绷着:“洛公子,心理素质真好”
“这些人。”
洛肴手中树杈虚空点了点,“皆是健壮男子,面容具毁。拔舌是地府第一狱的酷刑,惩戒挑拨、诽谤、侮辱等等行口舌之恶的歹人。”
他言毕便去看沈珺的反应,但后者此刻又挂上了那副漌月仙君的假面,板得雅正的脸一如话本所言:无情无绪,冷淡至极。
洛肴颇感无趣地耸耸肩,一行人又继续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