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偏头一笑,狡黠道:“怎么那么担心我?真怕我死啊?放心吧。”
阿暮把匕首别到腰后,毫不犹豫地向城寨门口走去。
王九还是穿着浮夸的花衬衫,他撑着一把黑伞,长身站立在滂沱大雨中。
他看着阿暮,露出尖尖的虎牙,酒窝深陷,笑得像条鬣犬,一字一顿道:“小师妹,我来赴约了。”
隔着雨幕,他的身形影影绰绰,阿暮心里自动为他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今天的王九跟前几次带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有种从腐烂里挣扎而出的决绝。阿暮意识到他是真的想杀死自己。
阿暮往雨中走了一步,冰冷的雨滴落在她脸上,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
巧了,她也是。
阿暮率先发动了攻击,手里匕首宛如一道闪电,向王九的咽喉处刺去。王九迅速侧身闪避,右手死死钳住阿暮的手腕,左手将伞一收,用伞尖向阿暮的腹部袭去。
阿暮轻盈地跃起,在空中一个旋身,躲过雨伞的攻击。右手虽不能动弹,但她五指一松,将匕首轻轻扔下,又极快地以左手接住,对着王九的手腕反手就是一刀。
王九虽然练的是金刚不坏的心法,但阿暮的攻击全部带着内劲,他虽能扛去半数力道,但阿暮用尽全力的一刀依然让他分外吃痛,于是松开手来,被阿暮挣脱出去。
王九将雨伞当作武器向阿暮刺去,每一下都向着致命处,又快又狠。阿暮一边后退一边拿匕首抵挡。
几步过后王九突然俯身,拿伞横扫,阿暮一个不慎摔倒在地,她立刻直起身准备拿匕首抵挡王九的攻势。
而王九看准机会丢掉了伞,直扑上前,左手小臂从背后勒住阿暮的脖子,右手死死抓住阿暮紧握匕首的手。
“小师妹,你师父就教了你这几招吗?”
王九眼神阴鸷,声音如坠深渊。
阿暮仰头看着男人的面容,背后是鸽灰色的天空。阿暮不合时宜地想着,没有下雨就好了,这个点,应该能看到暮色晚霞。
王九看着怀里的人目光飘远,心里一沉,这种时候她还在想什么?
只是须臾的思考,阿暮腾空一个倒翻,把王九也向后带去,顺势脱离他的禁锢。左手捏出指决,如刀刃般扎在他的后背上,鲜血立刻流出。
王九怒吼一声,回身就是一掌,而阿暮没有躲开。
远远围观的信一、四仔本来看着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在惊叹之余放下了一半的心。忽然看见阿暮生生接了王九一掌,趴在地上吐起血来,差点冲了出去。
阿柒一把拉出了两人,一个纵身挡在他们身前:“不用帮忙。”
信一不可置疑:“你没看见阿暮已经受伤了么?她打不过王九的。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恩怨纠葛,但是你不能真的看着她死啊!”
阿柒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了解阿暮。如果她死在今天,只能是因为她自己不想活,你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
阿柒回想起前天下午,少女在自己的质问下哑口无言,表情萧瑟,像一片衰败的落叶。
然后她突然抬起头,自以为笑得天衣无缝:“七师兄,我破了师父的不二摩诃阵。”
那一刻他才知道,她跋山涉水而来,究竟为了什么。
她麻木着清醒,无法沉沦,又无法解脱。
郎骑竹马来(下)
阿暮每接王九一掌就会顺势刺他一刀,每一次都看准了穴道,挑痛感最强的地方捅。王九身上遍是血眼,漂亮西服被鲜血染了大片,阿暮刺得不深,但疼痛钻心蚀骨。
阿暮躺在雨水里,身下的雨水被血浸得一片殷红。她看着王九复杂的表情,知道王九察觉到了。她明明可以躲却不躲,明明可以一刀致命却只给他一个伤口。
她在戏耍他,以撕碎自己为代价。
上一次伤成这样是在破阵那天,她在地上奄奄一息,眼睛却明亮如耀阳,那里藏着她满满的期许。她手掌被鲜血浸湿,仍始终握着长剑,准备迎接师父的最后一击。
师父望着她的眼睛,她半分不肯退却:“师父……还有……最后一招。”
最后是师父退却了,他高高举起的手掌颤巍巍地放下,他说她过关了,可以下山了。
不二摩诃阵,其实只有师父一个人。弟子们只有接到任务才可以下山,如果想强行下山,就得破这个阵。
四十年前,三师兄和四师兄联手破了此阵,只为了把血洒在战场。
四十年后,她拼尽全力破了此阵,只为了一个放不下的人。
师父那天说,走吧,以后生死再与师门无尤。
王九下山,是叛逃师门。她下山,是出师。
他们都殊途同归。
回不去家的那个人,不止有王九,还有阿暮。
即使如此,她跌跌撞撞地下山时是欢喜的,她想见到他,只要他还记得哪怕一点点,只要他还有半分过去的影子,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跟他走。她是铁了心断了所有后路,要跟他走的。
阿暮的眼泪跟雨水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温热,哪里是冰冷。
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孤注一掷放弃了所有,可是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王九的身影倒映在阿暮褐色的瞳孔里,和眼底的故人重迭,又迅速分开成两个遥遥相望的个体。
如果师兄已经回不来,那小师妹也不必存在。
她决定杀死过去的自己。
王九一把拎起阿暮,高高地举起,像举起一只小猫。他的目光晦暗不明:“你那么想死吗?”
王九抬头望见的,是一双氤氲的眼睛。一滴温热落在了他的镜片上,时隔三年的眼泪,还是没能落到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