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整个祈年殿大乱。
“太医呢,还不赶紧将太医都统统给朕宣来!”
魏帝从那高台宝座上下来时都险些一阵踉跄不稳。
待一路行至殿中,看到柳贵人怀中那道口吐鲜血,早已不省人事,甚至不知死活的身影时,当即浑身阵阵软倒,险些直接朝后跌倒了去,还是被万公公用力搀着,这才得以站稳。
不过一瞬间,只见原本容光焕发、春风得意的一国之君龇牙裂目,竟生生苍老了十岁,只仿佛彻底失去了理智般,扭头便冲着南越一众使臣面色阴沉,双眼猩红道:“来人!给朕将这些始作俑者统统就地诛杀!”
又一字一句恼羞成怒,疯癫咆哮道:“若卿儿有半分不测,我大俞即日发兵踏平你整个南越之地!”
正所谓两军开战,不斩来使,更何况如今南越乃是大俞的藩属国,故而魏帝此话一出,不单单吓得南越使臣当即面色惨白,就连全场文武百官亦是被惊得齐齐变了脸色。
纷纷就地跪拜,奉劝陛下三思。
那日,整个祈年殿乱成了一锅粥,好端端的寿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生生打断。
太医匆匆赶到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探那沈琅的鼻息。
关于那日的记忆,对柳莺莺来说其实是含混而模糊的,事后很多次她曾回忆起那日的场景,却觉得脑袋里始终一片空白,那日所发生的事情
像是从她的脑海中全部抽走了似的。
她不记得是谁,怎么将人从她怀中接过去的,她不记得周遭所有人究竟是何神色反应,她更不记得那个时候的他究竟是死是活,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是当年沦落到万花楼那个名震江南的红拂,还是昔日在沈家寄人篱下的柳莺莺,还是在宫中如日中天的柳贵人。
她只记得那日场面混乱,只记得人头攒动,只记得她脸上的血由滚烫温热,一点一点慢慢变凉,越来越凉,直至冰冷刺骨,生生刺进了她的骨血里头。
那一瞬间,她整个灵魂和躯壳都仿佛都跟着凝固,消亡。
而后,眼前微微一黑,她险些跟着当场昏厥了过去。
那日,魏帝直接命人将沈琅送去了宝华殿。
整个太医院的御医全部赶了来,围在病床外足足诊了半个时辰之久,那么那么多人,可整座偌大的宝华殿却一度静悄悄的,没有人发出一丝声息。
还是不知过去多久,最终终于有人撞着胆子神色凝重开口道:“禀陛下,公子……公子伤势实在过重,整片背部悉数粉碎,还……伤及伤及了心肺,又加上原本就身患旧疾,恐怕……恐怕已挨不了多时了,还请……还请陛下节哀——”
此话一出,魏帝径直一脚将那名德高望重的太医踹倒在地,恼羞成怒、龇牙厉目道:“庸医,庸医,朕留你何用,朕留你何用,来人,将这个庸医给朕
拖下去砍了——”
此话一出,瞬间整个宝华殿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那时,柳莺莺就站在殿外,当听到“恐怕挨不了多时”
和“节哀”
这几个字眼时,身侧的桃夭和锁秋一度死死捂住了口鼻,双眼顷刻间红了,而后齐齐看向一旁的柳莺莺,仿佛生怕她再度摔倒昏厥了似的,齐齐过来将她搀着。
却见柳莺莺静静地站在那儿。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整个脑袋嗡嗡作响,然而下一刻,又觉得整个世界一片静止安静了。
感觉不到丝毫的难过、痛苦,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悲伤,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站着,站着。
没有哭,甚至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只觉得像是一场梦。
梦,有进入的时刻。
也总有苏醒的时刻。
她想,没关系,她只要等,等到梦醒,一切就能万事大吉了。
没关系,她可以等,一直就这样等下去。
直到等到当日傍晚时分,一名老得连脊背都弯曲得佝偻到腹部,老态龙钟到连步子都快走不稳的白发老人被沈老太爷亲自搀扶着护送到了宝华殿道:“且让老朽试一试。”
那日,那名近百岁的老人家在病房内医治了一日一夜,一盆盆血水连绵不断地送出,将根根碎骨剔出,将根根血脉梳理,将铁棍烧红,代替人骨注入沈琅体内,一直忙活到次日傍晚,这才一脸憔悴的踏出,而后冲着众人淡淡道:“索性伤在右背,
那重物若再重击分毫,若再往左侧偏移分毫,重伤了脊椎和心脉,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